骂驾桥吕致远留下的小院门口,梁叛掏出钥匙开了门锁,推开院门,迈步走在这座精巧爽利的小院内。
小院角落之中种了一株梅花树,几粒淡黄的花朵已然开始在浓绿的树叶丛中悄然绽放,一抹淡淡的桂花香味,混杂着隔壁绣春堂馥郁的酒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当中。
梁叛轻车熟路地绕过一座花坛,来到吕致远的书房,推门而入,却见其中的陈设同自己第一次来的情形相差无几。
书架上的书少了几本,书桌上还放着一部《四书章句集注》,只翻到第四页,看来吕伯安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没瞧过几次。
梁叛将书本拿起来,翻了翻,上边还有一些简短的读书笔记和注脚,都是吕致远的字迹。
他将书本合上,郑重地放回书架之中,回身走到书房外,弯腰坐在台阶上,感受着院中吹过的徐徐微风,忽然间有种放下一切的轻松之感。
……
大中街有个新开的富水茶馆,因为没有请过讲大书的,也没有唱曲的,所以生意一直比较冷清,但茶馆的老板好像浑不在意似的,每天就烧水烹茶,没事就在柜台后边一坐,手里捧本书便能瞧上半天不用动弹。
八月十四,有些店铺甚至已经提前一天打烊了,要把家在城外的伙计放回去过节,店里没人干活,买卖反正做不成,自然也就不用守着空铺子熬时光了。
所以街面上一下子好像少了三成的人,富水茶馆更加冷清了,一早上半个客人也没瞧见。
茶馆老板也不在意,刚刚给炉子换了炭,壶里也加了水,现在正好安安心心地看他的书。
这时街面上一个包着头巾的汉子迈步走了进了,头巾从耳朵前面勒过,几乎包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五官在外面。
这汉子先在店里张望了一会儿,这才走到靠里面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既不叫茶,也不要点心。
茶馆的老板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去,舔了下手指,继续翻动他的书页。
他还没找到自己上回看到的地方。
不一会儿,店里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满身灰扑扑的壮汉,好像刚从建筑工地上背了泥灰过来的,脸上的神情也显得十分憨厚,甚至给人一种蠢笨的印象。
另一人则是个脑门突出的中年,吊脚眼、塌鼻子,加上一张小瘪嘴,教人一看便觉丧气。
两人进门后,也没吆喝掌柜,直接坐到头先那人的对面,一声不吭。
那包着头巾的汉子见到二人,开门见山地说道:“二牛,孙老头家的那点收尾还有多久完活儿?”
那壮汉憨憨地一笑,粗声粗气地道:“顶多三天,新假山立起来,再把砸碎的那座清出去,就完事了。”
包着头巾的汉子点头道:“那好,你继续盯着。”
他转向丧气中年,又问:“老撇,你那里人凑够数没有?”
老撇嘿嘿一笑:“放心雷老板,我这里眼下四个,还差两个,最迟后天晚上从天长赶到,都是好手。”
雷老板道:“催着些,我要随时用人。”
老撇道:“再快马加鞭的催,一来一回也要明天晚上赶到南京,跟后天也没啥区别。况且……”
他嘿嘿笑了一声,瘪嘴抿起来,右手三根手指搓了搓。
雷老板脸色一沉,不快地道:“不是付过三成了?”
“雷老板,行行好,这年头从外面请人不容易,弟兄们也要吃饭,你再给两成。”
雷老板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字一句地道:“你能干就干,不能干,把头款吐出来!”
老撇脸色一变,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好好,不给就不给,不过雷老板,你这有点不近人情啊。”
雷老板不说话,老撇讨了个没去,朝二牛看了一眼,讪讪地先走了。
二牛等他走得远了,这才站起来,也慢吞吞地离开。
雷老板目光扫过二人的背影,伸手在桌上放了六个钱,第三个起身离开了茶馆。
茶馆的老板又抬头看了一眼,见三人都离开了,便放下书本,从墙上摘了一块干净的抹布,绕出柜台,走到那张桌边,在二牛坐过的位子上反复擦了两遍,这才收了桌上的铜子儿,又转身回到柜台后面,继续看书。
二牛和老撇走的方向不同,一个往东,一个往西,雷老板向西面看了一眼二牛的身影,这才转身朝老撇的方向走去。
他走了没几步,瞧见老撇停在一个巷子口,跟两个街上溜达的少年说了两句话,左右看看,一头钻进了那巷子当中。
两个少年便不再晃悠,一个一屁股坐在巷口,靠着墙根,另一个走到对面不远处,叉着腰左右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将那巷口守住了。
雷老板便不再朝前跟,而是向人群中招了招手,自己也转进一条狭窄的巷弄之中。
街面上立刻有三个人跟着他的手势,走进了那条巷子之内。
三人在里面转了两转,这才在一个死胡同里与雷老板碰头。
雷老板此时已经摘了头巾,露出缺了半只的耳朵来。
他面色凶狠地道:“你们几个,给我盯住老撇,等他的人办完事,便全部清了,不要落下甚么把柄!”
三人齐声应和。
其中过一个小个子道:“大人,那个老撇最近在南京城混得风生水起,我们贸然动他们,会不会引起甚么动静?”
雷老板目光凶厉,盯着那小个子道:“你小子怕了?”
“怕个鸟毛。”小个子道:“我是怕引火烧到咱岳老爷和王府身上。”
“没事!”雷老板面色缓和,耐心地解释了一句:“这种货色在南京时间不长,没甚么根基,灭了就灭了。反倒是不灭了他们,才有可能引火烧身。”
“好的,大人。”
三人同时应声。
雷老板摆摆手:“嗯,去做事!”
三人立刻转身离开巷弄,做事情去了。
雷老板再次将头巾包起来,包住自己缺了半块的哪只耳朵。
他一边隔着头巾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以及耳朵后面的一道伤疤,一边快速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