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倭寇军阵的侧面骤然响起密集的鼓点,一道道火舌从黑暗之中向倭寇的军阵喷射,一队明军的火铳手突然便从侧翼杀了出来!
一个个倭寇在冲向城墙的途中中弹倒地,当即分出一队数十人向突然出现的明军火铳队杀去。
那一队火铳手大约也就二百人,方才一排铳也不知放了多少,打死二三十个倭寇,这队人马便以十余个倭人为首,一共一百余人,打算速战速决,以最快的速度冲上去,解决这群明军铳手。
却见那二百多明军铳手排成前后三排,第一排刚才已经放完铳,正一边捣鼓手中的鸟铳一边向后退却,后面的两队上前一步,第二排六七十人端起鸟铳,也不见点燃引线,突然便已将手中的鸟铳击发!
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个倭人,以及七八个假倭当即被铅弹击中倒地,惨叫不止。
而明军的第二排放铳完毕后,也退到后方,第三排继续上前一步发铳,白烟弥漫之下,顿时又打死数十人。
这时梁叛看见倭寇的军阵之中刚走出一个瘸子来,手中挥舞着一柄倭太刀,指着一队人马大声呼喝,似乎要趁着明军铳手放完一轮,需要装填的时间,继续派人冲击。
那队人马明显都是倭人,个个身材矮壮,大约有二百之数。
这些人原本散乱地坐在草地上,此时纷纷起身,拔刀冲出军阵,向那些铳手杀去。
可是下一刻,令他们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明军的第一排铳手已经重新回到前排位置,就在倭寇猝不及防之中再次击发了鸟铳。
发铳,后退,第二排发铳,后退,第三排……
等到明军的第一排铳手第三次无间隔发铳的时候,冲上来的二百名倭人已经被射杀得七零八落,剩下二三十人,仓惶逃走。
可是明军这三排铳手却丝毫不停,不断地发铳,硬生生将倭寇数千人的军阵打出了一个极大的缺口。
此刻的攻城早已停止了,梁叛默默数着发铳的次数,知道快达到铸铁铳管的极限了,必须要等冷却后才能再用,否则容易炸膛。
于是喃喃地道:“差不多了,程小二和城里埋伏的人马应该要杀出来了。”
他话刚说完,城内鼓楼上一记沉闷的重鼓,随后一声声鼓声滚作一团,好似天雷蓄力一般,最后在桃渚上空猛烈地炸响。
鸟铳的动静和喊杀的响动,在这鼓声之下顿时全都黯然失声,大地不停震颤,好似千军万马从眼前踏过,顿时将这一座小城笼罩上了一层坚不可破的力量。
这鼓声梁叛太知道了,程家的老鼓,敲成这样,程小二不杀千把两千个首级,都对不起这鼓。
他将望远镜收起来,转头朝衙门的方向看了一眼,衙门中灯火通明,也不知有多少人在里面点灯熬夜。
戚继光在那里吗?
他看了一阵,想起最近听到的麻烦事,摇了摇头。
梁叛将意犹未尽的两个女人从假山上抱下来,说道:“我去一趟衙门。”
说完扯了扯衣领,开门走进了夜色之中。
城外的倭寇已经完全被黑夜中杀出来的两拨人马打懵了。
神火铳已经停止了射击,一种倭寇们从来没见过的武器第一次登上战场,并且迅速取代了神火铳的威风,它扫起来就像带着一股狂风,无数的尖刺如同黑夜的獠牙,让以快刀著称的倭人武士全无招架之力。
这种新的武器,就叫狼铣。
戚继光坐在衙门的正堂之上,借着两边的烛光,正凝眉看着手中的一封信。
这是京师的来信,落款是张太岳。
他倒不是很担心西城的战事,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等捷报即可。
他已经瞧出来了,这一场倭患虽然来势汹汹,但锋锐不足。
似乎徐海在先锋大将的选择上颇为仓促,以至于对台州的第一波进攻便显得有些乏力,远不如攻打宁波那么迅捷,就像一把快刀,钢口锤炼得不够,砍下一块骨头以后,立刻就变得钝涩了一般。
否则仅凭桃渚城这种仓促拉起来的队伍,根本不可能在第一次失守以后还能再夺回来的。
倭寇到现在都没能攻破台州的防线,反倒像是把自己陷入了一块泥潭里,而他现在已经到了最前线的战场,就有信心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这场迫在眉睫的倭患。
至于这个很短的时间究竟是多久,可能是半个月,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两到三个月。
现在官军处于全面的被动,但形势是可以一点一点逆转的。
就像现在的桃渚城一样。
就怕……京师那边等不及了。
这封信里的事,着实令他忧虑。
这时大堂门柱被热轻轻敲响两下,戚继光抬头看去,却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青年,正站在门外,看着自己。
那青年仿佛愣了一下,然后向自己施礼。
梁叛确实愣了一下。
他看到的是一张黝黑冷峻的脸庞,一双略带疲惫的眸子沉静、笃定,正坐在堂上,仔细地审视着自己。
梁叛没来由感到一阵紧张,他捏了捏拳头,手心已满是汗水,这就是戚继光啊……
“你就是梁叛?进来坐罢。”
稳重而冷静的嗓音,从大堂之中响起。
梁叛不懂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很快应了一声,走进门去,就在靠近公案的位置上坐下。
桃渚所的衙门的大堂和府县衙门不同,没有水火班次,堂内排着两排座椅茶几,仿佛客厅相似。
“回来便好。”
戚继光说了一声,继续低下头去看那封信,还有几句话便看完了。
梁叛坐了一会,只见戚继光将信放在桌角,说道:“你看看罢。”
“是。”
梁叛起身拿了信,没有回到座位上,就站在公案边上细细地看。
他的眉头随着目光在纸面上的移动,而越皱越深。
不等他看完,戚继光端起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便像是拉家常一般地道:“下一步做何打算?”
梁叛现在已经不是卫军的身份了,桃渚这里也没有他的职位,的确是应该早做打算的。
他很快将信看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道:“预备回南京履任,锦衣卫还好,礼部那边需要参见上司。还要写疏子向皇上述职,不知会不会有下一步的安排。”
“嗯。”戚继光点点头,这和他想的一样,“也好,你若到京,可否替我带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