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珪来到御史台,把守大门的小吏例行将他拦住,将要查看他的官凭印信,核准他的身份之后方能放他进入。
正在这时,皇甫少卿走到了萧珪的身后,说道:“不必看了,让他进吧!”
小吏不敢二话,连忙叉手应喏,闪到一旁示意放行。
萧珪转过身来看着皇甫少卿,说了一声“多谢皇甫少卿” 。
皇甫少卿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说道:“以后便是同僚了,彼此无须客气。萧御史。”
萧珪的眉捎轻轻一挑,他认识我?
皇甫少卿抬脚走进了御史台官署,他一边走,一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跟我来吧,萧御史。我已等你,多时了。”
萧珪淡然一笑,提步跟了上去。
皇甫少卿行走在前,步伐干练且从容。沿途遇到许多大小官吏,都主动停下与他叉手问安。
如此看来,他之前所说的那项“规矩”,并非是他信口捏造,而是真实存在于皇城之中。
如萧珪所知,这位皇甫少卿身兼司农少卿和侍御史之职。其中司农少卿是四品高官,而侍御史是六品官。所以同僚都用“少卿”来称呼他,这是为了表达尊敬。
但实际上,“少卿”这样的官职经常被当作荣誉头衔,用来封授一些皇亲国戚或是功臣之后,比如卫尉少卿杨洄就是此例。相比之下,六品的侍御史才是一个很有实权、能干实事的重要官职。
御史台做为大唐的监察机构,天下百官都在他的监督与审查之中。在这里就职的御史们,权力远大于他们的品衔。八品御史公开弹劾三品大员,最后还能成功将其拿下——这种事情在大唐的朝廷之上,早已司空见惯。
御史台的最高长官御史大夫,是与宰相平级的当朝重臣。但这个官职在李隆基的时代里,已经快要褪化成了一个荣誉空衔。真正掌握御史台实权的,是御史大夫的副手,御史中丞。
而御史中丞的直接属下,就是侍御史。
一般来说,御史中丞会有两位,而侍御史有四位。
这就意味着,在大唐的御史台中,萧珪眼前的这位皇甫少卿,已经是一位高层领导。在他上面比他官职更高的领导,最多也就只剩三位了。如果抛开只占头衔不管实事的御史大夫,那他上面也就只有两位领导比他大。
如果不是皇亲国戚,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官居四品,还能坐到侍御史这么重要的位置之上。这种人,绝对不一般。
皇甫少卿,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
实际上,在今日会面之前,萧珪就已经对“皇甫少卿”颇为了解。其中有一多半的认知,是来自于老王……王忠嗣。
皇甫少卿,原名皇甫惟明。他和王忠嗣一样,也是功臣良将之后;二人一样的天资聪颖、勤奋刻苦,一样的文武双全,前途无量;还一样的幼年即与皇子结交,起点相当之高。
这不禁让人感觉,皇甫惟明与王忠嗣,简直就是大唐版的周瑜和诸葛亮。
曾经,他二人既是最为要好的朋友,也是彼此最为强劲的竞争对手。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友谊与竞争的当中被强行掺入了名利与政治的因素,那么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上次王忠嗣被贬出朝廷去到长安,做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地方军府都尉。这件事情,就是御史台的皇甫惟明在幕后指使。
但后来萧珪又听说,皇甫惟明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王忠嗣有一次喝醉酒以后,当着很多同僚的面,痛骂于他。
有关他二人之间矛盾与冲突的传说,还有很多很多。萧珪无法评说,他二人弄翻友谊的小船,究竟是谁对谁对。反正结果就是,他们两个已经变成了一对仇人。
现在,萧珪已经走进了侍御史的独立官署,站在了老王的仇人、自己的上司皇甫惟明面前。并且这位上司,刚刚还和自己有过一场,不太愉快的偶遇。
所以官署里的气氛,就和意料中的一样,既尴尬又沉闷。
六品的侍御史正端着身板坐着,不动声色的等着新来的七品属下,向他汇报工作。
萧珪把自己带来的公文手札,放到了皇甫惟明身前的公案上,然后叉着手,说道:“下官萧珪,参见皇甫少卿。这是下官担任碛西采访黜置使期间,巡访西域的公文记录。有请皇甫少卿,查劾验收。”
皇甫惟明看了公文手杞一眼,却没有伸手去接着,只是说道:“先放着吧!”
萧珪说道:“若无他事,属下就请告退。”
皇甫惟明说道:“别急,请坐。我要和你谈一谈。”
萧珪停顿了一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说道:“不知皇甫少卿,有何赐教?”
皇甫惟明说道:“这里是御史台。”
萧珪淡然一笑,改了个称呼再又复述了一遍,“不知皇甫御史,有何赐教?”
皇甫惟明说道:“你虽供职于御史台,但只是一名检校官。你更为重要的官职,是‘持节碛西采访黜置使’。这是一个陛下钦封的‘使职’。他就像节度使一样,直接听命于圣人行事。”
萧珪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放在公案上的那一叠手杞,说道:“皇甫御史的意思是,我无须向御史台递交这些公文?”
皇甫惟明停顿了一下,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必须先行,去向圣人禀告你在西域的一切所见所闻与所作所为。随后,再来御史台递交相关公文。”
萧珪明白他的言外之意——你先弄清楚了哪些能汇报,哪些不能汇报,再来递交这些公文。间接的就是在询问,外界都在传闻,圣人与你密谈了三天三夜。这件事情,是否属实?
萧珪做出了一个犹豫的表情,迟疑片刻之后,伸手拿回了那些公文,说道:“那我只好,过几日再来递交公文了。”
皇甫惟明微微一怔,明显是有一些意外与惊讶。
萧珪问道:“请问皇甫御史,下官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皇甫惟明眨了眨眼睛,说道:“没有。你拿走吧,过几天再来。”
萧珪拿着公文站起身来,略微弯腰代替叉手施了一礼,“下官告辞。”
皇甫惟明似乎没了理由继续将他留住,只好点了点头,让他走了。
萧珪走出他的官署之后,径走走向御史台大门,就要准备回家。守门小吏连忙将他拦住,说道:“阁下该是,新官上任吧?”
萧珪点头,“对。”
小吏说道:“那你出入官署,都应点卯画押才行。再者,御史台可不是你家客厅,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现在都还未到午时,中丞与侍御史都还没有离班还家,你……你一个新来的绿衫官员,这么早就走。这合适吗?”
萧珪眨了眨眼睛,“好像,是有一点,不太合适……哈?”
“哈?!”小吏既好气又好笑,连劝带拉的让他回去。意思很明显——有我在,你这个新来小角色休想提前旷工!
萧珪一边被迫往回走,一边努力解释。不难看出来,他是真的真的,很想旷了这个工。
正在这时,皇甫惟明又出现了。
“让他走吧!”
萧珪和小吏同时一愣。
皇甫惟明面无表情的看着萧珪,说道:“他和别人,不一样。”
小吏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萧珪,问道:“哪处不一样?”
皇甫惟明说道:“他只是御史台的一名检校官,不用每日前来点卯公干。”
小吏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皇甫惟明低喝一声,“休再多言,赶紧放行!”
小吏连忙闪到一旁,抬手一指,“阁下,请!”
萧珪对着小吏笑了一笑,又对皇甫惟明叉手施了一礼,“多谢。”
皇甫惟明说道:“你虽不用,每日前来点卯公干。但若有事,台署也会派人前去寻你。希望到时,贵府没有闭门谢客。”
萧珪点了点头,“好。”
皇甫惟明深看了萧珪两眼,转身走了。
萧珪淡然一笑,大步走出御史台,朝皇城则天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