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姝抱着萧珪痛快淋漓的哭了一场,心情释然了不少,但也仍有一事耿耿于怀,她对萧珪说道:“先生,我是不是越来越没用了?”
“何出此言?”萧珪问道。
影姝撇着嘴说道:“我最近的差事,全都办得非常不好。”
萧珪想了一想,她指的可能是上次她私下前去求助咸宜公主,还有眼前之事。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萧珪笑着,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你这两次没能办好的差事,都是因为遇到了寿王。”
“是的,我也发现了!”影姝哭丧着脸,郁闷的说道,“可能是我与他的八字不和。只要遇到他,我就得倒霉!”
萧珪拍抚她的后背,笑呵呵的说道:“那以后,你就躲着她。再有类似的差事,我也不派你去了。”
“那不行。”影姝倔强的说道,“该我做的事情,先生还是得要派我去。”
萧珪微笑点头,“好吧,那你就赶紧养好伤。”
“嗯……”影姝面露微笑轻轻的点头。
萧珪看她模样虽然狼狈,但心情应该是没有大碍了。于是道:“你躺下来,好好的睡一觉。明天不用早起,就在房间里等着医郎过来给你治伤。我会叫彩蝶过来伺候你。”
影姝撅了撅嘴儿,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先生,你不能对一个奴婢太好。那会把她惯坏的!”
“不会的。”萧珪笑道,“她若调皮,我就打她的屁股,还揉乱她的头发。”
影姝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受伤的头部,撇着嘴说道:“以后,我都不知道该梳一个怎样的发髻,才能遮掩这个难看的伤口。”
“别担心,伤口并不太深,它会恢复的。”萧珪拍了拍她的后背,“来,现在把衣服脱了,躺下睡觉。”
影姝的脸上红了一红,嘿嘿的笑道:“先生,你不会打算帮我宽衣,再伺候我睡觉吧?”
萧珪知道,影姝这是有点难为情了。
他笑道:“想得美,你这个小奴婢。我走了,你乖乖睡觉。”
“嗯!”影姝笑吟吟的点头,“先生也请早点安歇。”
萧珪微笑点头,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听到那一声门响时,影姝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瘫了下来。
呆愣了半晌之后,影姝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油灯走到铜镜边,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额头上的那一条狰狞疤痕,忍不住又流起了眼泪。
“笃、笃”,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睡了,马上就睡!”影姝慌忙爬回床上脱去衣服,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喊道:“我真的睡了!先生晚安!”
门外响起一个声音,“着急什么呀,让你严大叔看看你!”
影姝顿时哭笑不得,“看你个头,赶紧回去睡觉吧!”
“对,我就是要看你的头。”严文胜说道,“我可以进来吗?”
“不可以!我都脱光光了!”
“那我更要进来了!”
“你敢进来我就杀了你!我、我叫红绸杀了你!”
“看来是没事了。”严文胜在门外笑了笑,“早点睡,丫头。明天我再来看你。”
影姝脸上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轻轻的“噢”了一声。
片刻后,严文胜走到了后院,来到了萧珪的身边,叉手而拜,“先生。”
萧珪说道:“明天清晨你驾重阳阁的马车,去往城北叫开北市的坊门,找到三壶医馆。就说,我们元宝商会要收购他的医馆。”
“是。”严文胜应了喏,又好奇的问道,“先生,那处医馆有何特别之处吗?”
萧珪说道:“曾经我重伤昏迷的时候,圣人派了两名御医前来医治于我。其中一位,名叫钟正梅。前不久,他刚刚秩仕离开了皇宫,被三壶医馆高薪聘请而去。此人医术清湛并且胸怀仁心,一直想要著写医术、广收门徒,救治更多的病人。你跟他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会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严文胜说道:“先生,那我们出更高的价码,直接把钟正梅买过来不就行了么?”
“那会让他觉得,他是卖身于商会,只为钱而办事。这会违备了他悬壶济世、名传千古的鸿愿。”萧珪说道:“收购三壶医馆之后,我可以给他足够的钱,让他尽情的购买药材、著书立传、广收学生、救治更多的病人。就算他免收一些穷人的诊金药费,我非但不会介意,还会鼓励他这么做。”
“商会出钱助他完成毕生志愿,博得一世清名。想必钟正梅一定会乐意。”严文胜说道,“但是,倘若三壶医馆不愿接受商会的收购,又当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他们九成不会答应。因为,那是人家祖传了好几代人的一个医馆,远近颇有名气。”
“呃?”严文胜一愣,“那先生为何还要叫我过去?”
萧珪说道:“三壶医馆不答应,我们就以钟正梅为核心建立一个,比三壶医馆大上好几倍的新医馆。商会可以给他提供一切支持,并且毫不干涉他的内务,并允许他传之于子孙后代。”
“妙哉!”严文胜顿时笑了,“这样一来,钟正梅必然会离开三壶医馆,欣然加入商会麾下。先生,你挖人墙角的手段,简直太狡诈了!”
“会不会说话?”萧珪斜睨了他一眼,“这叫商业竞争。”
“对。”严文胜点头而笑,“有钱人挖墙角,就叫商业竞争。”
“说了半天,你懂我的意思没有?”萧珪说道,“我是叫你,明天一大早就把钟正梅请来,给影姝治伤。”
严文胜一愣,“先生,那我就直接请人吧,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劲,绕这么大的一个弯子?”
“钟正梅从不出诊,就连皇亲国戚也请不动他,只能去往三壶医馆找他看病。”萧珪说道,“影姝现在,不乐意出门。我要你把钟正梅请来,一直陪着影姝,直到她完全康复。跟他说,这就是我唯一的条件。如果他能让影姝康复如初,他就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严文胜突然感觉,自己的内心,被某种东西给震撼到了。
他单膝下跪,叉手一拜,“喏!”
萧珪轻吁了一口气,“起来吧!”
严文胜站起了身来,问道:“先生,寿王的事情如何处置?”
萧珪微微皱眉,“在我想好之前,不做任何处置。”
“其实,只需要先生点一下头,严某就能轻松要了他的命。”严文胜说道,“严某能够保证,不被任何人发现。”
萧珪笑了一笑,“如果是杨洄,可能会点下这个头。”
严文胜微微一怔,尴尬的摸起了下巴,说不出话来。
萧珪说道:“杀人,易如反掌。难点,在于如何善后。寿王一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知道吗?”
严文胜叉手而拜,“属下愚昧,愿受先生点拨。”
萧珪说道:“寿王是圣人与武惠妃最心爱的儿子,还是目前东宫皇储,最有力的竞争者。他被杀了,但凡值得怀疑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告诉我,皇帝杀人,还需要确凿的证据吗?”
“不需要……”严文胜轻叹了一声,“属下虑事不周莽撞冲动,还请先生恕罪。”
“你没有罪,你做得很好。”萧珪转过身来,对他微然一笑,“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影姝。”
严文胜有点尴尬的笑了一笑,说道:“按说,我心里只有红绸。但是看到影姝这个臭丫头被人欺负,我真的非常愤怒。那种感觉就像当年,我看到我的胞弟文通,被人欺负了一样。”
萧珪说道:“那是,对亲人的感觉。”
“对。”严文胜微笑点头,“亲人!”
清晨,下了一场雪。
宛如鹅毛的雪花,扬扬洒洒如同千古兴亡事,铺满了洛阳古都整座城池。
上阳宫芬芳殿的龙尾道上,一名宦官打着一把大伞,走在身披狐裘大氅的寿王李瑁身边,陪着他,一步一步的走向殿门。
因为下雪,洛水防洪大堤的工程,暂告停歇。
今日没有工地的噪音传来,四下里只有北风的呼啸之声。
寿王李瑁感觉自己的心情,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更加纷乱。
走到殿门时,袁思艺从殿内迎了出来,笑吟吟的叉手拜道:“殿下来了?奴婢奉娘娘之命,前来迎请殿下。”
“我认得路,何需劳驾袁公公,亲自前来迎请。”寿王李瑁不冷不热的说道,“可知,娘娘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袁思艺小心翼翼的说道:“回殿下,奴婢不知。娘娘只是吩咐奴婢,迎请殿下去往后花园相见。”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大雪天的日子,去后花园作甚?”
“奴婢不知。”袁思艺道,“殿下,请吧?”
寿王李瑁吁了一口气,“走。”
片刻后,寿王李瑁在积雪深厚的后花园凉亭边,拜见了他的母亲武惠妃。
武惠妃坐在凉亭里,静静的看着身上披了一层雪花的李瑁,说道:“寿王,知道本宫为何将你,唤到此处么?”
听到武惠妃的语气颇为正式与严肃,寿王李瑁也不敢轻佻,小心的回道:“孩儿不知,还请娘娘赐教。”
“跟我来。”武惠妃站起身,朝花圃间走去。
寿王李瑁跟了上去。
母子二人迎着雪花,走进一片被积雪覆盖的衰败花草之间,停在了一株傲然盛开的梅花面前。
武惠妃指着梅花问道:“这是什么?”
寿王李瑁眨了眨眼睛,“回娘娘,这是冬梅。”
武惠妃说道:“古往今来,以梅为题的诗歌数不胜数。你能给本宫,背颂一首吗?”
寿王李瑁稍作寻思,便就吟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停!”武惠妃皱了皱眉面露一丝不悦,说道:“告诉我,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歌?”
寿王李瑁说道:“此诗出自《诗经•国风•召南》,题为《摽有梅》。”
武惠妃冷笑了一声,“这是一首,女子感叹时光无情、红颜易老,急于求偶的古老情诗,对吗?”
“回娘娘,正是……”寿王李瑁叉手拜了一礼,答道。
武惠妃拧眉看着寿王李瑁,说道:“男欢女爱在你心中摆在首位,对吗?”
寿王李瑁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低着头说道:“回娘娘,并非如此……”
武惠妃说道:“那为何,你看到这一株梅花最先联想到的就是情诗,却没有想到它迎风而立、破雪而生的坚韧不屈?也没有看到百草衰败、唯它独盛的绝世孤傲?”
“……”寿王李瑁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给我跪下!”武惠妃突然厉喝了一声。
寿王李瑁微微一怔,看了看地上快有半尺厚的积雪,犹豫了一下,仍是跪了下去。
武惠妃怒目瞪着寿王李瑁,沉声道:“知道你,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吗?”
寿王李瑁有点不服气,回道:“无非是给一个奴婢,赏了两个耳光。如此无足轻重之辈,就算杀了,又有何碍?”
“瑁儿,瑁儿,瑁儿!”武惠妃做痛心疾首之状,“你太令我失望了!”
寿王李瑁越发郁闷,“娘娘,我究竟犯了什么大错?”
武惠妃叹息了一声,说道:“如果你打的是一个皇族外戚或是一个宰相家的公子,我都不会如此生气。知道为什么吗?”
寿王李瑁大概想到了原因,但他没有说,只是郁闷的吁了一口气。
“正因为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你才更不应该动手打她!”武惠妃十分生气,愤怒的骂道,“你是何人?大唐的亲王!——堂堂的亲王动手去打一名奴婢,别人的奴婢!这是何等的手段?何等的胸怀?何等的器量?”
寿王李瑁低着头,不再还嘴。
武惠妃气得来回走动,继续骂道:“寿王殿下,你就只有这么一点本事吗?你憎恨萧珪,却不敢动手去打他,只能逮住他的奴婢来撒气?”
“谁说我不敢?”寿王李瑁昂起头来,大声叫道,“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到了寿王李瑁的脸上。
他捂着脸双眼圆瞪,完全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