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江飘流的大船上,酒肉飘香丝竹飞扬。年轻富贵的公子与国色天香的美人齐聚一堂,有人轻歌漫舞,也有人饮酒赋诗。
这本该是一场极尽华丽又充满欢乐的盛宴,却因为核心人物寿王李瑁的闷闷不乐,始终有些气氛不佳。
寿王李瑁的朋友们,大约都对那个“很不识相”的杨玉环,颇有一些不满。虽然没有人跳出来指责于她,但他们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怨怼与不善,让杨家姐妹感觉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在宴会的进行之中,杨玉环几乎全程低着头,目不斜视也不乱动。就连一向活泼好动、百无禁忌的杨玉瑶,也老老实实的龟缩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没有离开。
整船的人,或许也就只有萧珪一人心无旁鹜,吃得香也喝得香了。
大船在江面上飘飘荡荡的约摸有了一个时辰,宴会也进行到了尾声。
杨玉瑶终于离开了她的座席,走到了寿王李瑁的面前,施礼拜道:“殿下,玉环突感身体不适,想要回家歇息。前方距离慈惠坊码头已是不远。不知殿下可否下令,叫大船靠岸停住,许我二人登岸?”
寿王李瑁连忙站起了身来,问道:“玉环怎么了?”
杨玉瑶答道:“兴许是被江风刮了,受进一些寒气。回家喝碗姜汤再睡上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那怎么行?”寿王李瑁立刻离席,朝杨玉环走了过去。
杨玉环连忙站起了身来,对着寿王李瑁施礼拜下。
寿王李瑁走到她面前,满怀关切的问道:“玉环,你怎么了?”
“有些鼻塞,嗓子不舒服……”杨玉环小声的回道。
“是我的过失!”寿王李瑁十分自责的说道,“虽然阳光普照,但现下已是冬日,江风冰寒彻骨。我却让你,在此吹了半日的冷风……传令,靠岸慈惠港口!”
“喏!”船家与梢公们得了令,立刻调整风帆划起了大桨,让大船朝慈惠坊的港口行去。
杨玉环又施了一礼,“多谢殿下。”
“玉环,我陪你一起上岸,送你回家。”寿王李瑁说道,“稍后,我叫王府的御医过来给你瞧病开药。”
“殿下,我只是小染风寒,不用这么麻烦了。”杨玉环低着头,小声道,“船上还有这么多的宾客,殿下若是因我之故离席而去,伤了宾主之谊,便是玉环莫大的罪过。”
寿王李瑁皱了皱眉,有点郁闷的轻吁了一口气,走到一旁对萧珪叉手施了一礼。
“萧某蔫能受得殿下之礼?”萧珪站起身来回了礼,说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吩咐便是。”
“萧先生。”寿王李瑁说道,“玉环突染了一些风寒,将要在慈惠坊码头登岸回府。小王现在有些抽不开身,因此肯请先生代替小王,护送她们姐妹二人回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萧珪淡然一笑,“举手之劳,交给萧某便是。”
“小王,多谢先生。”寿王李瑁又给萧珪施了一礼,然后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我见先生和玉瑶聊得十分投机。不如,趁机替我打听一二?”
萧珪面带微笑的轻轻点头。
“多谢。”寿王李瑁不再多言,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去。
咸宜公主凑到他兄长身边,小声的问道:“阿兄,怎么啦?”
“没事。”寿王李瑁淡淡的说了一句,端起一满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他就不再言语了。
咸宜公主碰了个软钉子,悻悻的撇了撇嘴,挪了回去也不再多言。
不久后,大船在慈惠坊码头靠了岸。萧珪护着杨家姐妹下了船登了岸,一同拜别了寿王李瑁与船上的宾客,朝港口走去。
寿王李瑁闷吁了一口气,又喝下了一满杯酒。
咸宜公主则是小嘴儿直撇,絮絮的念叨:“他怎么也一起去了?我都还没有与他对饮呢!”
萧珪等三人下船之后,立刻便有出租揽客的马车,朝三人驶了过来。萧珪租下了一辆马车,请了杨家姐妹坐进车内,自己与车夫一同坐在车外的御者位上。
“萧先生。”杨玉瑶在车内喊道,“江风阴寒,先生有伤在身未得痊愈,还请坐到车厢里来吧?”
“没关系,我的衣服穿得厚实。”萧珪说道,“车把式,走吧!”
马车便就开动了。
杨玉瑶便也未再坚持,只是说道:“我家住在慈惠坊,惠仁里。院墙边有几株大柳树的裴宅便是。”
“知道了。”萧珪说道,“玉环住哪里?”
杨玉瑶说道:“先去我那里吧!”
“好。”
马车辚辚而行,一路无话,没多久就到了裴府大门前。
萧珪付了车钱,跳下了车来抬头一看,这裴宅还真是颇有几分气派。别的不说,光是这占地面积就是极为宽广。哪怕只是一片空地,因它座落在慈惠坊这种滨临江畔的上好地带,那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片刻后,杨家姐妹也下了车来,马车便调头走了。
萧珪啧啧的说道:“等我有了钱,一定要买下两栋这样的大宅子。”
“为何是两栋?”姐妹俩异口同声的问道。
萧珪笑了一笑,说道:“一栋住人,一栋空着。我得让人羡慕嫉妒恨才行。”
杨玉环顿时笑了,还笑得挺乐,和之前在船上的时候判若两人。
杨玉瑶气乎乎的说道:“看来你没有病嘛!”
杨玉环立刻就不笑了,摸着自己的脖子,可怜巴巴的轮着眼睛,小声道:“我、我真的嗓子疼,还有一点想要咳嗽。”
“你倒是咳两声给我听听?”杨玉瑶虎视眈眈的瞪着她。
“咳、咳……”杨玉环当真咳嗽了两声。
但是小孩子都能听得出来,她是装的。
杨玉瑶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妹妹的胳膊上掐了一把,“我早晚被你气死!”
“哎哟!”杨玉环很夸张的惊叫了一声,连忙躲到了萧珪的身后,“先生救我!”
“你还敢躲?”杨玉瑶都要被气乐了,伸出巴掌又要来打杨玉环。
杨玉环咯咯直笑,把萧珪当成了一颗大树,左右的绕着他,躲避杨玉瑶的厮打。
杨玉瑶追得急了,杨玉环就抓住萧珪的衣服,把它掀了起来当作盾牌,抵挡她姐姐的攻击。
萧珪两眼直轮很是无语,玩起老鹰捉小鸡这么幼稚的游戏也就算了,能不扒我的衣服吗?
杨玉瑶看到萧珪的衣服都要被拉豁了,连忙喊道:“玉环,别闹了。”
“是你在闹,你要打我。”杨玉环仍是躲在萧珪的身后,露出半张脸来,笑嘻嘻的说道。
“我不打你了,你快放开萧先生的衣服!”杨玉瑶喊道。
“噢……”杨玉环这才意识到,萧珪的外套都快要被他扒掉了,连忙松了手。
杨玉瑶伸手要去替萧珪整理衣服,萧珪笑了一笑,说道:“我自己来。”
杨玉瑶瞪了杨玉环一眼,“你看看你,有多淘气!”
杨玉环连忙又往萧珪身后躲去。
“出来!”杨玉瑶喊道:“都说了,不打你。”
杨玉环嘿嘿的笑,从萧珪身后走了出来。
杨玉瑶突然一巴掌,拍到了杨玉环的肩膀上,“看你还淘气!”
“救命啊!”杨玉环惊叫大喊,又躲到了萧珪的身后。
萧珪立刻大喊了一声,“停!”
姐妹俩像中了一个定身法,立刻站住了。
萧珪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笑道:“我刚刚才整好衣服。再说了,这里是大街。二位想要决斗,可否进府再说?”
杨玉环从萧珪身后探出了头来,笑嘻嘻的说道:“我才不要跟她决斗呢,她就是一只母老虎,连我姐夫都打不过她!”
杨玉瑶这下真是被气得笑了起来,指着她妹妹喊道:“玉环,你你……你这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你就知道说我坏话!”
“我实话实说!”杨玉环喊了一声,慌忙缩回了头去。
萧珪摊开双臂苦笑了一声,说道:“三娘子,先进府吧?到时把门一关,她跑得了和尚跑不庙。”
“你才是和尚呢!”杨玉环立刻喊道。
萧珪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对,我是道士。”
杨玉瑶又忍俊不禁的笑了,连忙对萧珪施了一礼,说道:“我等真是太过失礼了,还请先生莫要见责,且到寒舍小坐片刻,容我置酒赔罪。”
萧珪问道:“萧某,方便进去吗?”
“没什么不方便的。”杨玉瑶说道,“这个家,我说了算。”
萧珪笑了一笑,“三娘子,果然霸气。”
“先生,请。”杨玉瑶说罢,冷不丁的突然一伸手,把杨玉环从萧珪身后捉了出来,“我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杨玉环一边笑着挣扎,一边夸张的叫喊,“阿姐饶命呀!先生快来救我!”
“别再鬼叫了!”杨玉瑶哭笑不得,拉着她妹妹的手腕,朝府里走去。
萧珪不禁摇头而笑,这个杨玉环调皮捣蛋精力十足,哪里像是生病了的样子?
话说回来,谁能想到中国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在她十五岁的时候,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呢?
稍后,萧珪走进了杨玉瑶的家,裴府。
裴府确实很大,至少有赫连昊阳租下的那个宅子,两倍大小。但是很奇怪,裴府的内部正中央,正在修彻一面新墙,看似要将整个大宅院从中间一分为二。
萧珪有点好奇,指着那些围观问道:“三娘子,这是何意?”
杨玉瑶轻叹了一声,“宅子太大了,我家夫君想要将它卖出一半。”
萧珪举目张望了几眼,说道:“这栋宅子确实很大。就算卖出了一半,仍是一座深宅大院。只是不知,尊夫想要卖出哪一半呢?”
杨玉瑶抬手指向围墙的外边,说道,“靠东头的那一半。”
萧珪问道:“ 不知那边,有没有活水池塘呢?”
“有啊!慈惠坊毗邻洛水、溪河纵横,家家户户都会引来活水入户,风上上说,水可生财嘛!”杨玉瑶好奇的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呢?”
萧珪笑了一笑,“不知三娘子,可否领我到东头的宅子那边,去看一看?”
“先生,我领你去吧!”杨玉环自告奋勇的说道。
“好啊!”萧珪笑而点头。
杨玉瑶说道:“玉环,你就领着先生去那边看一看。我先去客厅,吩咐仆人置办宴席。”
“三娘子,宴席就不用了。”萧珪说道,“我刚刚在船上吃下的酒菜,现在还在喉咙边呢!”
“我要吃。”杨玉环笑嘻嘻的说道,“我方才什么都没有吃下,肚子早就饿了。”
“淘气鬼!”杨玉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杨玉环骂道,“我早晚打死你!”
杨玉环连忙提起她的裙子,朝半截围墙后面逃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先生,我先走一步啦!”
萧珪笑道:“行,你先撤,我顶住。”
杨玉瑶也笑了,给萧珪施了一礼,说道:“玉环顽皮,让先生见笑了。”
“没关系。”萧珪说道,“我先去东宅看一看。”
“先生请自便。”杨玉瑶施了一礼,说道:“还有一事,我得事先说与先生知晓。免得稍后,先生受惊。”
萧珪好奇的问道:“何事?”
杨玉瑶微微苦笑,说道:“我那夫君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一天当中至少有七八个时辰,是在酩酊大醉。稍后先生若是见到他醉得一塌糊涂的鬼样,莫要惊吓到了便是。”
萧珪呵呵的笑,“那不至于。”
“那我就放心了。”杨玉瑶笑着施了一礼,“先生请。”
萧珪点了点头,迈脚走到了半截围墙的东边。
杨玉环贼兮兮的躲在围墙后面,悄悄的盯她姐姐。见到萧珪,她连忙站直了身子,笑吟吟的说道:“先生,我领你去!”
萧珪笑而点头,“有劳姑娘。”
杨玉环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这一堵围墙,以前就有的。那时候这栋宅子也曾被一分为二,一边住着我姐夫,一边住着我姐夫的父母双亲。后来我姐夫的父亲被调任官职,去了并州。并州是他的老家,他去了也就不打算再回洛阳了,于是就将自己住的这一半宅子,一并交给了我的姐夫。”
萧珪放眼一看,点了点头,说道:“难怪这一半的宅院,看起来格局也是十分清晰。前庭正宅后院,马球场、花圃、池塘还有亭台楼阁,全都一应俱全。原来,它以前就是一栋完整的宅子。”
“是呀!”杨玉环点点头,笑吟吟说道:“我姐夫得了这栋宅子以后,立刻就将围墙拆了,让他的三位小妾全都住到了这边来。但是这才过了两三年,他又重建围墙,还想卖掉这边的宅子。”
萧珪问道:“为什么?”
杨玉环扭头朝围墙那边看了一眼,凑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十分小心的说道:“他成天饮酒,不务营生,自然是坐吃山空……没钱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