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孙山从外面回来,守在大门口等他的清尘连忙迎了上去,急道:“你怎么才回来?可让我担心死了!”
“办些小事并无风险,这有何担心?”孙山木讷的笑着,说道:“帅东家呢?”
清尘抬手朝后院一指,“东家正在花园里弹琴呢!”
孙山正要朝后院走去,清尘一把将他拉住,“让东家一个人静一静。你先来洗把脸,把朝食吃了。”
“东家怎么了?”孙山问道。
清尘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片刻后二人来到餐厅,薛嵩与小赫连正坐在这里边吃边聊。
看到孙山进来,薛嵩连忙问道:“孙山,你可有打探到有用的消息?”
孙山点头,“有。”
“你坐过来。”薛嵩道,“跟我们说一说,都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孙山接着清尘给他拿来的米粥和蒸饼,坐了过来,说道:“康广源果然是被何明远唆使控制。昨夜康广源突然失踪,岳文章把何明远痛骂了一顿。今晨康广源突然又自己回去了,何明远又将康广源痛骂了一顿。”
“果然!”薛嵩恨恨的道,“咱们就不该放走康广源那厮!”
“不放又能怎样?”小赫连说道:“帅东家的话有道理。官府已经立了案,即将开堂过审。我们这时候对康广源动手,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薛嵩倒是没有反驳,再问道:“孙山,还有别的消息吗?”
孙山想了一想,说道:“岳文章在骂何明远的时候提到一句,叫他千万不要再搞那些小动作了,以免因小失大。何明远反驳了几句,两人便激烈的争吵了起来。原话我记不住了,但我估计他们说的那个小动作,会与商会的生意有关。”
“家贼难防,那两个贼厮果然就是幕后黑手。除了眼前的官司,他们肯定没少干其他的坏事!”薛嵩恼火的叫道,“要我说,先将那两个贼厮捉了起来,一顿暴打,不愁他们不老实交待,这官司便也不用打了。我就不信了,区区两个奸商,还能翻了天!”
“你少说两句!”小赫连立刻低斥了一声,朝旁边的清尘等人示意了一眼,再低声道:“开口闭口的奸商,你骂谁呢?”
“我……我自然不会骂帅东家。”薛嵩也自知有些鲁莽说错了话,连忙闭嘴不再言语。
这时,孙山说道:“帅东家一大早的就独自一人去了后院弹琴,既不要清尘陪着,也不来吃朝食。不知所为何故?”
“她心情不是太好。”小赫连说道。
“为什么?”
小赫连说道:“她大概是已经知道,康广源是受了岳文章等人的唆使。”
孙山有点不解,“这与帅东家的心情,有何关系?”
“帅东家,是一个重情之人。”小赫连说道,“岳文章与王元宝相交多年,两人亲如兄弟,大约就如同我们和萧先生的关系差不多。打小,帅东家也对岳文章颇为尊敬。现在岳文章干出了这样的事情,帅东家的心里一定颇感唏嘘,多少也会有一点替他阿舅伤心吧?我也只是猜测。”
薛嵩说道:“我倒觉得,帅东家不是在伤心难过。她是在安静的思考,明天对簿公堂的一切对策。”
孙山与小赫连都挺好奇,“你怎知道?”
“猜的。”薛嵩说道,“我感觉,她现在越来越像老萧了。干什么事情,都会谋定而后动。越是遇到大事,反而越是冷静。这叫……叫什么来着?”
孙山说道:“临大事而有静气。”
薛嵩连连点头,“对对,就是这个!临大事而有静气!”
“这么一说,还真是。”小赫连说道,“昨晚我们去见康广源的时候,帅东家的表现可真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子。什么事情她都事先考虑清楚了,任凭康广源如何狡辩耍赖,她也能一语道破,让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虽然昨晚康广源没有答应和解,但我估计他心里已经有了莫大的顾忌。这对商会打赢官司,显然是极为有利的。”
“这小女子,真厉害。”薛嵩啧啧的道,“不愧是老萧的媳妇。那两人,真是配绝了!”
几乎是一整天,帅灵韵待在后院没有出来。到了黄昏的时候,她突然来到了前院,将清尘与孙山唤到跟前,“你们二位,陪我出去走一趟。”
薛嵩走了过来,好奇的问道:“帅东家,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见岳文章。”帅灵韵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
薛嵩有点惊讶,想要多问几句。但帅灵韵走得挺快,看来是不想跟他多谈。
小赫连也是在场,以眼神示意,叫薛嵩不要多言。
“小赫连,你说,她这时候跑去见岳文章,为了什么?”薛嵩问道。
“我哪知道?”小赫连说道,“她应该是考虑了一整天,才做出了现在的决定。无论她要怎么做,总有她的道理。我们不应干涉。”
薛嵩眨巴着眼睛,“聪明人做事,都是这样叫人猜不透的吗?”
“对。”小赫连一本正经的说道:“很多时候,我也猜不透你想要做什么。”
薛嵩有点得意,哈哈的大笑。笑了几声他仿佛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大声叫道:“小赫连,你竟敢讥讽于我!看我不揍扁你!”
不久后,帅灵韵就到了岳文章的家里。
昨夜康广源曾被帅灵韵掳了去,随后又安然无恙的放了回来。岳文章大约也是猜到了帅灵韵应该会来找他,专程就像是在等她一样。
两人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
帅灵韵先以晚辈的身份对岳文章施了一礼,然后说道:“岳先生,我阿舅一直将你视为挚交兄弟,灵韵自小也对你颇为尊敬。在我的印象里,岳先生一直都是一位精明能干、慷慨大气的长辈。”
岳文章淡然微笑,“多谢帅姑娘夸奖。”
帅灵韵说道:“灵韵虽然年少无知,但自幼跟随在舅父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便也深知,但凡是有利益的地方,就不会缺少了争斗。商会内部,亦是如此。”
岳文章淡然道:“你想说什么?”
帅灵韵说道:“我想说的是,再如何争斗,我们也不能逾越了底线。”
“你说的底线,是什么?”岳文章问道。
帅灵韵的眉头微微一皱,“背叛阿舅,出卖商会。”
岳文章的反应平淡之极,“嗯,我同意。”
“岳先生。”帅灵韵说道,“眼前这一棕官司,无论最终谁胜谁负,都有可能对商会带来极为不利的影响。如果官司的背后,是有商会的人在暗中操纵。你说,这是否就意味着,他背叛了我的阿舅,并且出卖的商会的所有人?”
岳文章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是在说我吗?”
帅灵韵轻吁了一口气,“无论他是谁,我都希望他能在开堂过审之前,撤回诉讼。但有任何矛盾,我们都可以自行商量解决。一但对簿公堂,那就是开弓没了回头箭。无论谁胜谁负,都将是一场严重的内耗。最终受损的,都是我们的商会。还有我阿舅,他现在身体非常不好。如果让他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一定会极度伤心。这将很不利于他的病情。”
岳文章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只是商会内部矛盾,当然可以自行商量解决。但告状之人是胡商康广源,不是我们商会的人。他恐怕,没心情跟我们坐下来慢慢的商议。”
帅灵韵皱了皱眉,“岳先生,一定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岳文章说道,“莫非你认为,康广源是我唆使的?请问,我有这个必要吗?”
帅灵韵无奈的轻叹了一声,说道:“看来岳先生,并无诚意和谈。”
“一码归一码。抛开官司不论,帅姑娘想要与岳某和谈,也不是不可以。”岳文章说道,“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从此以后,萧珪绝不能插手商会的任何事务。”
帅灵韵皱了皱眉,“岳先生,何以对他有着那么深的成见?”
“不是成见。”岳文章说道,“我们这些元老跟随你舅父多年,用一根根的扁担挑着琉璃四处贩卖,这才帮你舅父逐渐经营起今日之家业。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时候,请问,你与萧珪在哪里?”
帅灵韵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岳文章说道:“商会的确是你舅父一手创办的,但其中也有我们的一份。现在你阿舅两手一拍,就要把商会交到萧珪这个陌生人的手中。从此,我们这些创业元老,将要屈居于那个乳臭未干、丝毫不懂经商的小儿之下。就连我们的职位与家业,也将交由他来支配。换作是你,你会甘心吗?”
帅灵韵说道:“他从不贪图钱财权位。若非我阿舅勉力相托,他都不会答应暂时接掌商会。以他的能力与德操,他也只会把商会做得更好。他更加不会,侵害你们的利益。”
“谁能保证?”岳文章冷笑了一声,说道:“这就好比一个男子哄骗你说,你过来躺在我的床上,我只看看,绝不动你。你会相信吗?”
“岳先生!”帅灵韵怒斥一声,“你过份了!”
“好,我言语不当,我向你道歉。”岳文章很是淡定,说道,“但是我话中的道理,是没有错的。”
帅灵韵咬牙沉默的寻思了片刻,说道:“你不同意萧珪执掌商会,于是你就想要毁了商会吗?”
“商会既是你阿舅的心血,也是我的心血。我怎么可能要毁了它?”岳文章说道,“我只是希望,商会能由最正确的人来执掌。这样,我们大家才会有钱可赚,有好日子可过。”
帅灵韵说道:“但你现在这么做,就有可能会毁了商会。岳先生知道吗?”
岳文章冷笑摇头,“危言耸听,胡说八道。我都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岳先生,我正告于你。”帅灵韵说道,“如果明天长安县衙公开审理此案,商会将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这已经不是你我之间的争斗那么简单。而是,而是……”
岳文章仍旧淡然,“而是什么?”
“它会犯了大忌!”帅灵韵说道。
“大忌?”岳文章不以为然的呵呵一笑,说道:“即便如此,要犯大忌的也是你和康广源,与我岳文章何干?”
帅灵韵顿时陷入了沉默。她脸上的表情,渐渐的由激愤变成了鄙夷。
“岳先生,你太令人失望了!”
岳文章的眉宇微微一沉,“你什么意思?”
帅灵韵说道:“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岳先生是一个能力卓著、目光长远的天生领袖。甚至有时,我会觉得岳先生比我阿舅还要更加优秀和出众。但眼前之事却让我发现,岳先生的格局太过狭小,心术亦是不正。假如商会真的落到你的手上,我阿舅多年的心血,迟早一天也要被你毁了。商会所有的人,也将跟你着一起倒霉!”
“帅灵韵,你放肆!”岳文章怒了,“当年我率领商队走南闯北的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呢!”
“资历再老,又能怎样?”帅灵韵站起了身来,争锋相对,眼神清冷的直视岳文章的眼睛,说道:“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以为自己早已洞天晓地,但始终都未能离开那个井底。这样的人,就算自封为一代王者又能怎样?充其量,也不过就是愚蠢一辈子,狭隘一辈子!”
“你!……你岂有此理!”岳文章大怒,拍案而起。
帅灵韵长吁了一口气,现在反倒是平静了。
她叉起手来,弯腰对着岳文章施了一礼,说道:“明日对簿公堂,开弓没了回头箭。总有一方将要落败,结局可能悲惨之极。岳先生,多多保重。”
岳文章恼羞成怒的闷哼了一声,飞快的抬手回了帅灵韵一礼,“你也保重!”
“告辞。”
帅灵韵走了。
岳文章愤怒无比,重重的一掌拍在了木几上。
“黄毛丫头,狗胆包天!”
“竟敢骂我,井底之蛙!”
帅灵韵回到家里,面带笑容步履轻松。
众人见她这般模样,都替她松了一口气。
薛嵩迎上前来,问道:“看样子,帅东家与岳文章谈得很是不错了?明天的官司,是不是就不用打了?”
帅灵韵微然一笑,“我狠狠的羞辱了岳文章一顿。花梨木做成的木几,都快要被他给拍烂。我若再不走,孙山恐怕就要跟他打架了。”
“啊?!”众人无不愕然。
薛嵩问道:“都这样了,帅东家竟然还高兴得起来?”
“我必须高兴。”帅灵韵说道,“因为我心中的最后一丝顾忌,终于烟销云散。”
薛嵩说道:“帅东家心中的顾忌,是因为岳文章与你阿舅的情份么?”
“没错。我一直都有情份之顾念,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帅灵韵说道,“但是现在,岳文章终于让我彻底的失望了。”
“哦,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要去找岳文章了。”薛嵩说道,“要么和谈,要么死战。对么?”
“对!”帅灵韵点了一下头,长吁了一口气,说道:“从现在起,我不再有任何一丝的犹豫和保留。这场决战,必须要有一方彻底倒下。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