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烊千玺喂?爸。
易烊千玺嗯,在家。
易烊千玺哦,没事。感冒有点严重,还没好。
易烊千玺再给我点时间,医生说……就这一个月了。
我的嗓音喑哑的像北京城里呼啸而过的拖拉机,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打电话,只觉得手机随时会从我手中脱落,粉丝碎骨。或许不是手机,是我自己。
我挂了电话,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怪声,一只手随意划过下颚,却被扎得生疼。
我算不清有多少日子没有出门,我就像山顶洞人一样蜗居在这里,脸颊深凹进去让我讨厌照镜子,于是我把家里的镜子全部拆了下来,就像钟表钟表一样。
我变得喜怒无常,歇斯底里。
我端着水杯走进房间,里面的人安静地躺着。我屏住呼吸,却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这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那种害怕,就像是商场里走失的小孩子一样,孤立无援,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自己还活着,或者说是除了自己全部活着。
他还像我刚刚认识他的时候那样,睡觉的时候十分乖巧,被子整整齐齐的盖着,两只手臂放在被子上,这些天我发现他的面孔也变成了十几岁的模样。
其实王源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并没有什么改变。他还是皮肤白晢,面容清秀,下巴很尖。一定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这五年来被病痛折磨的暗淡无光的双眼。
易烊千玺王源。
小声喊了他一下,他没有丝毫反应。
这半个月来我无法分辨他是睡着或失去意识,但无论是哪种,我都必须耐心等待他苏醒。
是的,我已经等了他五年,还差这一个月吗?
他上一次完全清醒,是在两年前,我二十二岁生日的时候。
那之后他的病每况愈下。他甚至没法呆呆傻傻的念叨过去,他的日子几乎是在床上度过的。他的呼吸的能力变得很弱,说话对于他而言是耗费力气。他的神智越发混乱,上次和他对话是在两个月前。
他难得的跟我说,他想吃肠粉。我喜出望外,飞奔着出去买了。我托着还温热的塑料饭盒跑回家,却发现他倒在房门口,昏迷不醒。
然后医生告诉我,挺不过三个月。
现在是第三个月。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易烊千玺源源,你怎么还不醒啊。
我笑了笑,席地而坐,头靠在床边,缓缓瞌上眼。
易烊千玺,我记得你以前说我的声音好听,你说我的声音比王俊凯的好听多了。
易烊千玺对不起,这两个月我喝了太多酒,嗓子可能以后就要这样了。不过我觉得很男人,男人就要嘶吼着说话,对吗?
我不敢睁开眼,只觉得眼睛干涩而生疼,眼眶像是要和眼球分离,一睁眼 就会滚落下来。
易烊千玺源源,转眼都二十四岁了……我爸之前就张罗着要给我相亲了,你说我老吗?我觉得也不老,可是年轻人会对生活这么提不起劲吗?
易烊千玺我啊,最近老是在想以前的事儿。你总说以前我对你不好,不冷不热的。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老是觉得自己是个新来的,插不进你和王俊凯之间。喜欢我的人一直不多,我加入的晚。你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说着一样的方言,你们有许多回忆可以聊,你们经历一样的荣耀和痛苦,彼此看着对方成长。你不知道,我那时真的有点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重庆人。
易烊千玺说起来你可能真要笑我了。我其实有一段时间都很讨厌王俊凯。我觉得他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接受我,他不像你,他总是面无表情的,让我猜不到他想什么,我讨厌他明明年纪不大,却心思那样。呵……后来知道他只是个早熟的面瘫,还有……
易烊千玺我一直在心里计较这件事。我们两个鞋带都开了,他对我视若无睹,却弯腰屈膝用他洁癖的手指碰你的鞋灰。我那时不理解。
易烊千玺还有,我们一起出席活动,他总若有若无的把我推开,分明隔得老远,下一秒就坐到你身边了……你说话,他马上就看向你,我说话,他就有些置若罔闻。仔细想想,他对着我的时候,也极少有太灿烂的笑容。我知道他有虎牙,还是因为撞见他对着你笑的样子……
易烊千玺可是他又不是真的对你好。
我的嗓子有些不堪重负,我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看向床上的人。
他一动不动,睫毛深深陷入凹进去的眼窝。他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心跳。
我的耳边有尖锐的声响,来自于诺大却无比空旷的房间,名为寂寞的尖叫。
我的喉咙有了一些哽咽,却因为已经报废的嗓音听起来像是拉扯的电锯。
易烊千玺王源,你起来吧,和我说说话行吗?
易烊千玺我现在觉得自己得了躁郁症,我有时站在阳台,觉得自己有一脚迈出去的想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总是出现幻觉。
我呜咽着,尝到了咸涩的液体,眼眶更加撕裂般的疼痛。
易烊千玺王源,我求你,就一分钟,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易烊千玺我一个人,孤独的快要死了。
我的胸腔急速抽紧,几乎有些窒息。我的神经绷在一个危险的临界点,就快要分崩离析的时候,我的头上多了一丝微弱的触感。
然后那只手搭在我的额头上,缓缓下移,直至我下颚的胡髭。
王源千玺……是你吗……
王源怎么觉得……好久,好久不见了……
如果可以,我宁可要一个不清醒的王源。
如果活在错误的回忆里,能让他更幸福的话。
现在我眼前的王源,全然不是之前气若游丝的样子。他的眼睛神奇的变回了过去的模样,明亮而澄澈。身体还是很虚弱,但竟然可以自己扶着床起身了。
可我没有一丝喜悦。
我的觉,我的理智,全部都敲打钝重的鼓点。此刻我眼前的王源,就像一个杳渺的梦境,时光流尽就会灰飞烟灭。
他没有提及自己的记忆回路,我并不知道他的上一段记忆被截止在哪里。
我给他吃了些流食,他表示让我把自己处理一下。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钻进浴室,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变成从前的样子。然而镜子都收走了,我只能一边用手机前置摄像头照着自己,一边刮着胡子。
我看着手机上憔悴枯槁的自己,向上挑了挑嘴角,却改变不了自己通缉犯一般的形象。但我并不在意,我迅速钻出浴室,发现王源正伏在桌上写着什么。
易烊千玺你在写什么?
我好奇的凑过去。
王源遗书。
我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揉了揉他的发顶,却不敢用力。
他马上就收笔了,装在信封里交给我。
是给他父母的,就一封。
我心情复杂的收好了这封信,心里头却有些烦躁。我不知道如何反驳他写遗书的行为,因为本来就无可厚非。他不慌不忙的完成这一切,没有胆怯,也没有悲伤。
而我更加不知该以什么话语面对他。我站着,他坐着;我沉默着,他笑着。
你总是在笑,为什么上帝却不肯庇佑你。
王源千玺。
他仰起头,笑的很柔。
王源我想见他一面。
我的神色瞬间凝滞下来。
王源,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依然想着那个伤害了他半辈子的人。我的喉咙吞咽着,怔怔的看着他。他的唇色苍白,纹路干裂,他的双眼跟他的嘴角一起微笑,无比虔诚。
我的全身上下所以神经都凝聚在了舌尖,我的牙齿紧紧贴着,像没有温度的生锈金属。终于,他的微笑冲破了所以防线,我隐隐尝到嘴里咸涩的血腥味,和浑身剧烈瑟缩的神经。
我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拼凑出一个无比酸涩的笑容。
易烊千玺好。
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我要找一个人很容易,更何况王俊凯就在这个时间发了一张自拍图。
然而他去的地方——他去的那个海边,是我们当年拍系列宣传片的地方。
我有些默然,但还是火速带着王源去了机场。我担心他的身体承受不了高空,却根本抵不住他一贯以来的撒泼耍赖。
本来我是不吃他这一套的,可是这样的王源,我已经有七年没有见过。
飞机上我一直担心他会有什么病痛反应,提前向乘务员要了各种各样的药品。一个多小时的航程,王源一直扭着头透过飞机窗看着外面,我不明白一团一团长得都一样的云都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转过头那一刻眼中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温柔的眷恋,一下子就让我明白了。
他想再看看这个世界。
每一眼,都弥足珍贵。
下了机就拦了计程车径直前往那个海滩,一路上王源都没有说话,他的左手和右手紧紧交缠,眨眼的频率比往常快了许多。
我很清楚他的异常意味着什么,我却不明白二十四岁的王源为什么会为了王俊凯而紧张。
我很想让王源见到他时狠狠揍他一顿,但很清楚他不会。
所以我也不会。
其实这个海滩对于我而言算不上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因为要拍系列宣传片,我们在海边的别墅住了五天。我们每天顶着烧灼的太阳在摄影机前一遍遍重复同一个动作,为了拍日出的场景,我们听着凌晨大海的呜咽的声音坐在礁石上等,露出的皮肤都被不知道是蚊子还是虫子的东西叮咬得红肿一片。
但就是这不怎么美好的回忆,让我在重新站在海滩上时,微微笑了起来。
那时年少,担风袖月。
我扭过头,看见目光有些痴迷的王源。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竭力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海浪翻卷着,一遍一遍抽打着礁石,有时飞溅到他的脚踝,他也全然不顾。
我们两都一动不动,时间按小时流走。
天色有些暗了,王俊凯还是没有出现。
然后我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王俊凯刚刚出现在首都机场。
我的心咯噔一下,我害怕王源听见,迅速挂了电话。王源依然一动不动的站着,没有什么反应,我却觉得他已经明白了,这个电话的意义。
飞鸟的调鸣声凄历回响着,像是命运的诅咒。
我怔忡地看了他许久,他终于换了姿势,屈膝蹲下,转过身看我。
他的微笑就像四沉暮色里皎洁的月光,带着一丝惬意和满足;他的双眼,却蓄满了眼泪,仿佛把一生的难过,尽数抛洒。
王源,他在哭,用一种我无法接受的方式。这让我觉得他想让我永远记住他的疼痛。
他的悲伤就像是淤青了一片的静脉血管,肿胀而骇人,仿佛仿佛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血液汩汩流成河。更可怕的是,我觉得他就是要怎么做。
我应该先给王俊凯打电话的。
我突然惊觉如此,心骤然坠入深渊。我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很严重。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抓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易烊千玺源源,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飞过来。
王源不用。
他站起身,嘴角的微笑单薄而脆弱,让我觉得有一瞬的眩晕,
王源千玺,我想回重庆,带我回去好吗?
在走出沙滩的路上,我一直试图让他同意把王俊凯叫过来,他却一言不发。
海滩快要脱离视线的时候,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
王源千玺,如果下辈子,我还想认识你。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能不能来找我?
易烊千玺……
王源……
易烊千玺王源,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躲你们两个远远的。
他看着我沉默了须臾,终究笑笑。他下颚的弧度柔美,在黄昏的夕阳下带着一圈柔和的白光。
他的声音像是一声杳渺的叹息。
王源千玺,你怎么哭了?
我们拦到了计程车的时候,雨已经下的很大了。这座小城在雷电交加下显得格外阴沉,因为是郊区,还要走高速公路去机场。我望着车窗上不停歇流淌的雨水,心中尚有些不安。我有点想下车,我不喜欢雨天走高速。
然而这些不安与王源相比实在微不足道。他的生命就像一个未知的沙漏,即将流尽,却无法预知剩下的时间,我不敢延误,更不想让他有遗憾。
我攥住脖子上挂着的和田玉,压抑着心底的焦躁,试图平静。
王源似乎有些疲惫,他紧闭着眼,眉间皱了起来。
高速上的车不多,我们一路畅行无阻。然而越下越大的雨却布下天罗地网,雨刷几乎快要赶不及将玻璃擦拭出清晰的视线。
我的太阳穴突然跳动的厉害,我不禁有些紧张的观察前方的道路,依然没有什么车,路很平坦。
但我还是把王源拉过来了一点。
又一声雷轰隆而至,我不禁打了个冷战。我越来越不安,看向身边的王源,他已经睁开了眼,注视着前方,目光中有隐隐的焦虑。
空气中凝固了粘稠汗液的味道,噬人的沉默在黑暗与暴雨中格外骇人。
倏然,一道白光覆盖了视线,空中霹雳一声,闪电和惊雷聚作,遮掩了前方轰隆而骇人的货物坠落的声响。
白光散尽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朝车子飞来的集装箱。
司机哀吼的声音,雷电交加的声音,暴雨倾盆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车胎急剧摩擦的声音——我全都听不到。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死神的手掌,已经抵在了我的后颈上。
车子腾空而起,我的大脑一切空白,没有来得及有任何想象。然而心中一闪而过的,就是解脱了的念头,却和计程车一落地。
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和飞溅的血液一样,含混不清。
万能龙套千玺。
我的整个身体像是被架空了,全身每个细胞仿佛都在剧烈的消失。
我的眼睛被粘稠的液体糊住,落地瞬间蚀骨的疼痛,此刻变成了奇异的麻木。我的意识迅速的抽空,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我就要死了。
人死前究竟会想些什么呢?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咽气很快,来不及有什么想法。
好像的确很快。
我努力想睁开眼睛,却于事无补。
我好想再看一眼王源。
我脑袋里最后的画面,不是我的父母,不是我疼爱的小弟,不是我获得的荣耀,也不是我对这个世界的遗憾。
是——
王源千玺,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想认识你。如果我没有找到你,你能不能来找我?
这辈子,和你们遇见,是最幸也是最不幸。
得之我幸,失之亦是我幸。
我是个自私的人,如果有下辈子——
我一定,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王源,如果有下辈子——
请你一定一定要幸福的活着。
再也不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