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是唏嘘不已。床上永璜闭着眼睛,睡得并不踏实,口中似是呢喃着什么,如懿凑近些,才听到他说的是,“母亲,母亲”。倒是应了伊拉里氏的话,永璜思虑过多,总是记挂着他的亲生母亲。
沐萍派人去给乾隆送信,省得他到时没见到自己儿子的最后一面,反过来怪她们。等好不容易将太医煮好的药喂他喝下,永璜这才算有了些精神。
只是众人心里都清楚,恐怕只是回光返照罢了。果真如沐萍猜想的那样,永璜在表达了一番对孝贤皇后的怨恨,以及对自己母亲的怀念之后便去了。而乾隆也未曾出面。
沐萍进养心殿向皇帝禀报永璜的丧仪时,皇帝正横躺在暖阁的榻上。金立屏,软烟绮,枕边螺钿几上供着一尊釉里红缠枝瓶,瓶中斜斜插着一把姿态妖娆的曼陀罗,雪白浅紫的花瓣碎碎流溢下来,蜿蜒成清媚的风姿。
一切陈设一如既往,却毫无生气。
秋日明媚清澈的阳光透过细雕花红木格窗。如一片金色的软纱轻扬起落,无声覆盖在他面上,却亦不能遮去分毫憔悴与神伤之色。
皇帝摩挲着手中一枚子母狮和田青玉佩,听得她足音轻悄,只是微微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嘶哑着喉咙道:“你来了。”皇帝转过脸,露出几日未刮得青青的胡渣,颇有神骨清贏、沉腰潘鬓的支离。
沐萍在心中不屑,好好一个人被你的猜忌之心给弄死了,如今又在这装什么慈父。就算是自己早知乾隆的无情,在此刻也不免觉得心寒。皇帝对这长子竟连最后的颜面也不给。只面上满是关切之色,低柔着道:“皇上放心,一切都料理好了。”
皇帝将手中的子母狮和田青玉佩递到沐萍眼前。那是一枚肉质的青玉佩,玉质细腻油润,幽光沉静,刀工古朴流畅,包浆熟美,一大一小两头狮子神态亲昵,依偎在一起,一看便是积古之物。
皇帝的言语间凭空透出几许悲凉:“朕找了很久,真的很久,自你去主持永璜的丧仪,朕就一直在找,想找出一样诸瑛曾用过的东西,可以做个念想。”
“可朕一直找不到,还是毓瑚想起来,从库房的锦匣里找到了这个。朕记得很清楚,这是诸瑛的陪嫁。虽算不上多名贵,可她戴了很久,一直到死才摘来,朕叫人封存起来。”
他絮絮地说着,眼里带了些难得的哀泣之色。沐萍也并未答话,她知晓如今皇上不过是想找一个能够静静听他说话的人罢了。
“朕真的觉得对不住诸瑛。她是朕的第一个女人,若不是那一刻的动心,朕也不会留下她。她是那么天真单纯的女子,看见朕就会笑得那么高兴。朕不是故意不给永璜脸面,不去他的丧仪。”
他紧紧握住沐萍的手,“朕是真的不敢看,更不敢去面对。永璜病着的那些日子,朕不愿意听到一点儿他病重的消息,也不愿去看他。朕怕他看朕的眼光只剩下了怨恨。朕更怕,怕自己又一次看见朕的孩子走在了朕的前头。”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亦从腔子里慢慢涌上了喉头。沐萍只得柔声道:“臣妾都明白。臣妾把皇上的意思都告诉了永璜府里。皇上伤心,但到底也要顾虑着身子,不然怕是大阿哥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