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昏暗灯光形成的微弱光圈围着一个小小少年,黑暗就快将他吞没。他弓着身子,指尖颤抖着去触碰手机界面,呼出一口气平静后低沉的开口:“喂?姐姐……”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柳涧竹点上香薰,烟丝袅袅升起,清甜的桂香一点一点慎透房间,加湿器摆在床头的木质柜子上,冒出的雾气温和的与烟丝一起消融在房间上空。
她捧着一杯加了糖的龙眼百合靠在床头,膝上枕了一本《生死疲劳》,她抿一口茶,闭上眼睛轻轻呼出浊气,吸进清新纯鲜的空气,满足的喟叹一声,然后翻开书页。
床头跳跃着的烛火点亮了她的侧颜,柳涧竹长得不算特别好看,更多的时候冷着脸,眼睛微瞪,眼尾飞进发间,嘴唇抿成一条刻板的直线,显得生人勿近,有点刻薄。这时因身心放松眼角微微放松露出笑意,倒显出几分温柔。
“I need a lover to keep me sane.Pull me from hell bring me back again.”
来电显示柳风,她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她心下一凛,接通电话:“喂,柳风?”那边传来夜风的呼声夹着小男孩青涩嘶哑的声音,柳涧竹有点着急,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柳风极快的啜泣一声,他艰难的,极力的平复心情道:“姐姐,我没事,你别担心。”
可是十五岁的小孩子能藏的住什么呢,至少胸腔里泛滥成灾的悲伤他骗不了他的亲姐姐柳涧竹。
柳涧竹沉默,于是柳风也不敢挂电话,双手捧着手机放在耳边,垂眸听着那边传来的微弱呼吸,她好像叹了一口气,他听见她说:“我给你转钱,你去拜托隔壁家蜓瑜姐姐带你去机场,现在买机票来我这边。”柳风有点不可置信,柳涧竹那边又补充道:“你人过来就可以了,记得买点东西和蜓瑜姐姐一起吃,不要饿着。”
柳风以为柳涧竹又会像以前那样让他回家,然后不要触妈妈霉头让她生气,要保护好自己,但柳涧竹没有,她终于让他去找她了,柳涧竹终于要带柳风走了么。
胸腔被巨大的惊喜填满,几乎要冲出柳风的大脑,连遍布全身的青紫也不再作痛了。
柳涧竹起身换下睡衣,套上薄的白色卫衣,走进旁边的房间里铺上天蓝色的被褥枕套,又往洗手间摆出一套早就准备好的洗漱用品,然后拿起钥匙穿鞋准备出门,关门前突然想起夏末的夜晚的凉意足够激起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于是又返回房间从挂满男孩子衣服的衣柜里挑了一件小男生会喜欢的设计感十足的黑色薄外套。
柳风已经登机了,他给柳涧竹发完消息后便关掉手机,即使现在耳边充斥着飞机巨大的嗡鸣声,他还是有一种做梦的虚幻。
柳风有一个小时到,柳涧竹把她贴满炫酷黑色火焰状贴纸的小粉车停好,然后靠着车,拿出一根红酒味的爆珠叼着,迷起狭长的猫眼,想起了那个她花了好多年才逃离的深渊地狱。
柳涧竹三岁那年母亲出了车祸去世了,父亲没过多久就又娶了个老婆,然后就自然而然的有了属于他们两个自己的孩子。
柳涧竹理解不了自己的后妈——简媛,她会因为财产对一个小孩子抱有巨大的敌意。她的心好像是铁打的,不会心疼别人,更不会怜悯别人,她处处针对小柳涧竹,挑她的错处,殴打她,关她小黑屋,不给她饭吃,对着所有人把她讲成一个坏小孩……
柳城关虽然会给柳涧竹钱,柳涧竹想要买什么东西只要跟柳城关提,第二天包着华丽包装纸的礼盒就会被陈秘书放在房间里。柳城关总是很忙,需要爸爸开家长会的时候他在忙,被关小黑屋饿肚子的时候他在忙,被打的浑身淤血的时候他还在忙,满身的伤却总是只换来淡淡的一句:听你妈的话,别惹她生气。
柳城关给她钱从来不含糊,柳涧竹哭的时候柳城关也永远不会出现,哪怕只是给她一颗糖。
柳涧竹自己一个人磕磕碰碰的学会长大。她永远不会去看简媛眼色,不会去讨好简媛,柳涧竹有柳涧竹的傲骨,柳涧竹是柳家大小姐,简媛再怎么打她,欺辱她,柳涧竹都死死咬住牙关,脊背未曾弯下去过半分。
勾践卧薪尝胆,课上老师讲的典故深深刻在柳涧竹的脑子里,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柳涧竹不恨柳风。
记得那时被陈秘书打电话通知柳风出生时的柳涧竹正悄咪咪地叼着棒棒糖坐在墙根上,看底下的六年级的哥哥姐姐们对着对方划拉小刀,却没一个敢动手。弟弟?柳涧竹觉得她不需要这种生物,却没想到仅仅一个照面,柳涧竹就被柳风软乎乎的来扒拉她的小肉手给征服了,被自己狠狠打脸。试问,谁能拒绝一个小天使赠给你的亲吻呢?
简媛真的爱自己的儿子柳风吗?柳涧竹好歹还能排个简媛最恨的第一位,可怜的柳风却只是简媛留在柳家的棋子。
柳风出生之后陈秘书安排了保姆来照顾柳风。简媛坐完月子之后开始成天不着家,每次回来都带着一身臭烘烘的烟酒味,从来不会分给柳风一个眼神。
也多亏简媛,柳涧竹那几年过得平静又快乐,每天放了学就往家里跑,一看见白白嫩嫩的柳风就觉得这肮脏的世界都美好了。在学校被数学题折磨了一天的柳涧竹只要把脸贴在弟弟软乎乎的脸蛋上,整天的疲惫就都消失了。然后跟保姆学着给柳风喂奶粉,逗柳风咧着粉嫩的牙龈笑,可爱的口水顺着肉呼呼的下巴流到口水巾上,傻乎傻乎,一股子奶味。
柳涧竹最喜欢教柳风说话和走路了。
牙牙学语是柳涧竹对小学语文课本上记得最清楚,觉得最形象的四字成语。柳风一岁的时候,柳涧竹会抱着柳风软乎乎的身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念:“柳——涧——竹——”然后亲一口胖胖的小脸蛋指着自己说:“姐——姐——小风,说,姐——姐——”小婴儿总是会因为柳涧竹滑稽的表情高兴的咿咿呀呀的直跺脚,看得柳涧竹直笑。
小奶娃两三岁的时候开始学走路了,被柳涧竹或者保姆阿姨架着在沙发上玩,每次柳涧竹放学回家带柳风玩的时候就是一天中小屁孩最开心的时候,小小一只的脚高兴了就往沙发上直蹬,两只肉肉的小手晃来晃去,口水又流了一下巴。
柳涧竹想到这里又不禁怀念起当年那软软蠕蠕的小团子的触感,右手撵了撵烟杆,小孩子的脸真的很好捏。
不过这样的生活在柳涧竹初二那年暑假被打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