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娜把书包收回背包,随意地半坐在洗手台上,把小夜灯摆上去。那是一摞照片,照片的主人细心地把照片涂上了透明的涂料,使二战时留下的黑白影像至今仍未褪色。
昏暗的环境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叶莲娜就这小夜灯暖黄色的灯光看起来。
第一张。
阿历克塞先生坐在床边,双臂僵硬地抱着婴儿,喜悦和无措夹杂的情绪让他的表情变得丰富多彩。叶莲娜抱着双臂在一旁没有上前的打算,只是幸灾乐祸地倚在厨房的门框看阿历克塞先生难得失态的样子,和阿加塔一起哈哈大笑。阿加塔躺在床上一边笑,一边按下了快门,把老实的阿历克塞先生弄得面红耳赤。
翻过来,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我们的珍宝降临在了这个世上,看得出来木头先生很激动。
叶莲娜无声地勾起唇角,把这张照片放到了最后,接着看下面的照片。
第二张和第三张。
阿加塔抱着哭号的婴儿迷惑地晃动,叶莲娜看到阿加塔生硬地动作扶额走上去,握住阿加塔的双臂,控制着她缓慢有节奏地轻轻晃动婴儿,好容易把小祖宗哄睡了,阿历克塞先生沉默地站在一边,微笑着按下快门……
闪光灯一亮,快门发出“咔嚓”一声,阿历克塞先生拍下了第二张照片。
……然后小祖宗又醒了,接着哭起来。阿加塔狞笑着把心虚地阿历克塞先生拽过来一顿薅。
阿历克塞先生茫然的蓝色眼睛写满了难以置信,怕阿加塔薅着不得劲,他还低了低身子方便阿加塔拧他,像只做错了事情的大狗狗委委屈屈地让主人数落。
叶莲娜拿过被遗忘的摄像机拍下了第三张照片,笑得极为开心。
希望阿历克塞先生晚年不会脱发,阿门。
——真是的,我和亲爱的拉伊莎刚把宝贝哄睡,木头先生就把她吵醒了,简直不可饶恕!妈妈给你出气了!
阿加塔的字迹很重,在纸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看来她在照片上写留言时仍未消气。
叶莲娜把第二张照片放到这摞照片底部,把第三章照片翻到背面。
——没想到拉伊莎把这一幕拍下来了。我勉强原谅木头先生了!
阿加塔的笔迹变得轻快起来,每个字符的开头和结尾高高扬起,像鸟儿在空中飞翔的弧线。
第四张。
一位年迈的顾客来到小屋和阿历克塞先生商量具体用材,等谈完后已经快到中午了,阿历克塞先生干脆把老者留下来一起吃了午饭,叶莲娜把饭菜做好端到阿加塔床前照顾她吃下去。
餐后阿加塔眼前一亮,把老者叫过来拜托他帮忙给他们拍一张“全家福”,白胡子胖胖的老先生很喜欢这项工作,兴致勃勃地让他们调整姿势做准备,然后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叶莲娜坐在床头抱着婴儿完美地微笑,虚弱的阿加塔倚在她身上朝镜头露出专属于她的没心没肺的笑容,阿历克塞先生紧张地站在她们身边,严肃得像是骑士在站岗。
——宝贝,这是你出生后拍的第一张全家福。看见抱着你的人了吗,那是拉伊莎。不知为什么,和她相处时我总有种特别的感觉(笑),想要好好关心她,爱护她,木头先生也是,很奇妙吧?所以你不介意她成为我们的家人吧?
心中的酸涩凝结成眼中的水光,叶莲娜的视线有些模糊。
——难以置信,拉伊莎的芭蕾跳得如此之好。我真希望将来你也能拥有如此美丽的舞姿,也变得如此完美。不过拉伊莎说这很辛苦,我又不希望你学了。我和阿历克塞只希望你能够快乐。
——拉伊莎今天做了奥利维沙拉,她做得很好吃!她说是因为自己的朋友喜欢这道菜,所以下了些功夫。天哪!我从来没尝到过这样美味的奥利维沙拉,希望她明天还会做。
……
照片背面的一句句留言和祝福蕴含着浩瀚如大海的情感,超越生与死的界限,跨越了时空来到叶莲娜面前。
一张张照片记录了叶莲娜和阿加塔、阿历克塞先生的金色生活碎片,他们在镜头前笑得很快乐……
叶莲娜终于翻到了最后一张。
——木头先生希望为你做一份礼物,宝贝。他见过太多美丽珍贵的材料,但我们付不起……抱歉,宝贝。他去到处寻找银料为你打造一枚银戒,希望你喜欢。
——宝贝,我有一种预感,我们可能看不到二战结束的那天了,如果我的预感成真,你真的去了孤儿院,我感到很抱歉没能看见你长大,宝贝。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一对爱你的养父母,要勇敢地向前走,不必记得我们。
叶莲娜把照片放到手边的洗手台上,从背包里拿出了银戒。
[物品:一枚戒指]
[描述:贫穷的首饰匠投入自己一生的经验,将这枚几乎凝结了他全部技艺的戒指打造出来。它价格低廉,但这是贫穷的匠人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他把它赠予他的女儿]
银白的戒指镂空,雕刻着优雅古朴的花纹。为了防止戒指生锈,阿历克塞先生涂上了一层透明防水涂料,凝固后形成一层薄膜。岁月在涂料上划出些磨损的痕迹,这也是叶莲娜为什么能分清两枚戒指的原因。
她慢慢把戒指推进左手的食指,戒指套在指根。
戒指的尺寸一分不大,一分不小,刚刚好。
叶莲娜在今天终于知道了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她的出生是被期待的吗?
阿加塔和阿历克塞回答了她,她是带着一对平凡夫妻的希望出生在世上的。她的父母给了他们能给的最好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叶莲娜不是被遗弃的,她的父母在无法继续给她什么后,甚至愿意选择放手将她托付给别人。
她改变了什么,又什么都无力改变。一切按照原定的轨迹有条不紊地发生着,回到了原点。
看啊叶莲娜,你竭尽全力地把自己变强,到最后你连自己的父母都救不了。
你是红房子培养出来的武器,为这场吞噬了你父母的战争火上浇油,让战火烧的更旺。
她喉咙传来一阵恶心,扶着洗手台干呕几声,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她面色苍白,蓝色的眼睛空洞洞的,黑色的长发胡乱披散着,活像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
叶莲娜皱眉,她现在的状态自己都懒得看。关掉小夜灯,捏着照片从浴室走出来。从书桌的抽屉翻出一本相册,小时候的叶莲娜笑得眉眼弯弯,坐在布鲁斯结实的手臂上举手欢呼,布鲁斯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任由她胡来。
她的手顿了顿,接着往下翻。照片是按叶莲娜年龄大小的顺序被放进相册的,十岁之前的叶莲娜和布鲁斯在照片里一直是笑着的。在十岁时,小丑那件事发生后,照片出现一个断档,两年后,才有新的照片被放进相册,不过叶莲娜和布鲁斯都不再笑了,或者说,都不再发自内心地微笑,只是单纯扯动脸上的肌肉让脸摆出一个和肢体动作相应的pose。
再后面,相册的照片上不仅有叶莲娜和布鲁斯,还多了迪克、杰森、提姆、达米安。叶莲娜的位置也从布鲁斯的旁边变成了隔着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
最后一张照片上,她被挤到了照片的边缘。
叶莲娜把老式相机拍出来的黑白照片放进相册,和上面的彩色照片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两两对照,黑白照片好像遗像,但就是这遗照一样的相片给了叶莲娜久违的温暖。
把照片塞进相册放好,太阳已经高高的升起来了,叶莲娜在潘尼沃兹来敲门前简单梳了梳头,洗了把脸穿着睡袍就下了楼,连妆都没化。
从叶莲娜进入红房子,到被进行人体改造执行任务,她在另一个世界生活了四年,发生了好多事。
而韦恩庄园在这段时间只过了二十七天,她的腿在雪山上被弹片刺伤的伤口还没拆线,红房子“教官”在她身上留下的瘀伤甚至还没完全消下去。
巨大的荒诞笼罩了她,叶莲娜走到客厅沙发边抱着双臂坐下,大脑传来一阵失重感外加嗡鸣,叶莲娜索性闭上眼。
布鲁斯今天罕见地在中午之前爬起来,打着哈欠下楼,在楼梯上看到客厅的叶莲娜浑身一僵,走下去坐到叶莲娜对面的沙发上拿起一张报纸仔细地阅读起来,活像报纸里又贝恩的作战计划一样。
他的余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叶莲娜,她的气色实在太差了。叶莲娜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是一个典型的防御型姿态,拒绝任何交流那种。
布鲁斯拿着报纸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叶莲娜,嘴唇动了动,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报纸,看了一会儿又试图说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欲言又止,止有欲言来来回回循环了好久,在暗处等了好一会儿,阿福无声地叹息。
大蝙蝠发现了一只悲伤到炸毛的鸟球球,伸出翅膀试图安慰,伸到一半……收回去,又伸一半……又收回去……
看来指望老爷是指望不上了。
他走过来把放着茶壶和茶杯,以及叶莲娜专用青花瓷茶杯的托盘搁到两张沙发中间的桌子,转身问:
“小姐,您看起来不太好,请问发生了什么吗?”
四年的事被压缩成了二十七天,痛苦、愧疚、茫然、还有一点点委屈终于在阿福慈祥的目光和关切的询问声中压垮了叶莲娜,她的眼眶中迅速聚起一汪泪水,一滴滴顺着脸庞滚落下来。
布鲁斯:!
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