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雀儿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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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轩有一个金笼，娘送给他饲养雀儿的，他叫这金笼雀儿笼。

太爷说，这金笼可招凤引仙，可娘不让他这样做。

娘说，这金笼招来的不是凤，是龙。

娘说这话时惶惶，阿轩那时不懂。

几载春秋，太爷死了，娘已微微显出些老态，阿轩长大了。

阿轩已到了待娶的年龄，娘却突然叫他拿着雀儿笼在仙台上引凤。那日风很暖，衣袂飘飘，不见那凤，却招来了他。

男人一身素袍，腰间配着皇家的玉，他说他名嘉祺，姓马，是当今的洛阳王。

阿轩与他争辩为何不见金凤，他道这世上从不曾有凤。

“怎会无凤！太爷赠我的书中讲，凤凰通体上下有五彩之羽，头翅背胸腹花纹各不相同！”

“不，只是神话所塑造的一对雌雄神兽罢了。”

阿轩急的欲哭，典籍中记录之凤，通体赤红，金翅翎羽，欲火灭之复生，触之不烧不灼……如此详细，只能言没有？

嘉祺便拱手作揖，说，是他一时糊涂了。

娘是安国公主，此时出现，邀他回府。阿轩不明不白的跟着。

侍儿上了茶退避一边，娘指着她们：“阿祺，可愿娶这周身娇娥？”

嘉祺摇摇头，看着阿轩，起身恭首：“嘉祺唯愿得轩儿，若得之，必当作金屋贮之。”

娘笑了。

她看着阿轩，眼角细密的皱纹挡不住眼底微微浮动的光，神情欣慰又哀伤。

罢了，就当作这“金屋藏娇”是给她的诺言。

阿轩突然有些了悟了，却毫无说“不”的理由。身为皇室家人，婚配嫁娶皆不由己，身为男儿又如何？除了这副皮囊，又有何筹码？

阿轩“嫁”进了洛阳王府。

洛阳城的百姓微愕，却又了然。

这毕竟是个有断袖之癖的王。

嘉祺对阿轩颇好，令膳房时刻备着阿轩爱吃的菜肴，为阿轩购置珠宝园林，甚至在公务之余陪着阿轩策马扬鞭。

他知他不愿被圈养，便尽可能还他男子的自由。

阿轩觉得，这官府生活似也不错，至少嘉祺很好。

丰余七年，老皇帝驾崩，未将皇位传给其长子，倒将洛阳摄政王嘉祺召回宫中，将一国之主之位传给了他。

嘉琪跪谢领恩，大刀阔斧改善国法，不久后遣散了后宫众人，花费三年政治宫内外贪官污吏，将百姓的怨言一一落实修正，举国上下经济繁荣，一度几近先皇之盛世。

阿轩陪着嘉祺，甘愿隐身六宫之中，照顾嘉琪起居。

嘉祺对阿轩依旧很好，几次宫中差事太多而不能早归，他总认真给阿轩道歉，不让阿轩生气。

阿轩也不恼，笑着安慰嘉祺：“不碍事，快来用膳，吃食要凉了。”

嘉祺真的爱着阿轩，阿轩觉得，自己也该是喜欢他的。

丰余十五年，嘉祺三十岁生辰时，曾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国君，开宫纳妾。

他去向阿轩解释：“孙监察和众大臣接连数月给我上奏折，希望我纳妾，我真的不愿意！”

嘉祺很为难，这些大臣是他儿时还生活在宫中时便熟识的，正直忠实，谨慎为朝廷效力大半辈子，要求“广纳后宫”也实在是切实为朝廷着想。

阿轩拱手作揖：“孙监察和陈史官都是宫中老臣，自是有其考量。陛下不必为阿轩着想，便是如何对朝廷有利便罢。”

嘉祺有些难过，但还是将他拉起：“轩儿，你真是我的好皇后。”

往日阿轩会笑着驳他自己不是皇后，今日却微微欠身：“阿轩有些乏了，如果无事，陛下还请回吧。”

嘉祺想着那一大堆未批的折子，苦笑着揉揉脑袋：“也罢，我就不在你这里用食了，待会儿命膳房拿几块糕点送到养心殿方可。轩儿若不适便早些歇息吧，我批完奏折会尽早回来的。”

嘉祺对他从不自称朕，阿轩却觉得此刻心里压得慌，命人撤去刚被他掩住的、他备了许久的膳食。

后宫纳的不多，老皇帝身侧二十多位佳人，嘉祺所纳女子不过六位。

阿轩从永寿宫的窗子里望去，几位年轻俏丽的姑娘在御花园里赏游，笑声轻巧脆生，美得连这花儿都逊色。

阿轩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皮肤苍白，几年的操劳，额头也已有了些纹路。

他觉得自己太丑了，这样的对比，嘉祺不会再喜欢他罢。

佳人们入宫的第二十日，嘉祺一夜没有回到永寿宫。

阿轩无眠，他似是已习惯了十多年身边有着嘉祺伴着，这么些年来第一次加嘉祺未归便难以入睡，果真是被惯的过分了。

期期艾艾十年又过，阿轩已三十好几。

四年前嘉祺最常代的简贵妃的寝宫里，传出了娃娃的哭声，嘉祺来找他时还很激动的开心是个男孩，没有注意阿轩惨白的脸。

童言无忌，阿轩去赏鱼时，听见这男孩对一个女人说话：“娘，这大哥哥是谁？怎爹从没给我说过？”

他一下子浑身血液都僵了，冷汗覆了满背，好半天之间才有了血色。

简贵妃教训儿子：“嘘，别胡说，这是爹爹的朋友，小心爹爹听到揍你的屁股。”

男孩跑开了，阿轩走出来朝简贵妃行礼便准备离开，却不料被叫住。

“陛下告我们称您为兄，轩哥哥，小女想与您一叙，不多时，在此就好。”

阿轩不明白能叙什么，但还是转过身：“贵妃请讲。”

简贵妃注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早已没了当年初入宫时的厌恶、反感和嫉妒，只剩下敬重和一点难过，大概是为他感到不值得。

阿轩只觉得四肢都是冰的，简贵妃讲的什么他没记得，约莫是嘱咐他照顾好身子，别误了自己。

别误了自己？阿轩笑笑，从他当年执意辩凤，他便万劫不复了。

四十二岁生辰，嘉祺带着后宫女子和12岁的亓玄为阿轩庆生。

阿轩难得这一日有些开心，别人专门为自己庆生，没什么好难过的。

阿轩的母亲在他四十五时离世，阿轩整日浑浑噩噩，身子越发恶劣，一病不起。侍儿拿帕子递给他，阿轩掩住咳嗽，却见白洁的帕子中央染上了殷红的血，刺得他眼发疼。

嘉祺听闻，急匆匆赶来，慌忙换太医，却得了个不治之症的消息。

嘉祺已近五十了，此刻却泪流满面，伏在阿轩腿上，悲伤的望着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轩敲敲引没有知觉的腿，却又引得一阵咳嗽。他轻轻抚着嘉祺的脸，轻轻的说了句话。

当晚，阿轩梦见了母亲，他质问母亲当年为何听了那洛阳王的话，将他送入宫中，让他这大半辈子郁郁成疾。

娘没有说话。娘的身后有一团火，阿轩看着那火，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

在那火中，他恍惚看见了金翅翎羽，那物通体赤红，巨大的翼拍打着，将那火拍的明暗交烁。

火覆了那物一身，其鸣声摄耳，引着阿轩往那火里走。

他觉着那物就是凤，凤被焚成了灰，又在火中站起，展开硕大的羽翼，似比复生前又美了些。

阿轩很开心，莫名的。他感到自己真正热了起来。

阿轩走进火里。

那早些为阿轩递手帕的侍儿忽然想到什么，从下人府里跑出来，见到火舌肆虐舔舐着永寿宫，木头被烧得嘎吱作响，不堪重负，这座宫顶塌下来。

侍儿哭喊着人来救火，嘉祺赶来，看着已成废墟的永寿宫，生了场大病。

没人知道这火是如何燃起来的，只记得那天夜幕很黑，却被烧的红了一片。

阿轩终究招来了凤，将自己关进了雀儿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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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那后来嘉祺怎么样了？”

“唉，这嘉祺皇帝大病一场，将皇位早早传给太子亓玄，自己撒手人寰了。”

“那阿轩说了什么？”

“这，便只有嘉祺皇帝可知了吧。”

爷爷又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远处，像是自言自语，喃喃道：

“唉，招到了凤，可要了阿轩的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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