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乔嘉平住在了何府。
房子是何司令叫人安排的,在何府的后院,是一间独立精致的小院落。
他躺在柔软宽敞的大床上却是难以入睡,也不单单是因为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不习惯这间好房子。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有点梁山好汉的风骨,天不怕地不怕。
他不是怯场的人,何府那么气派;他只是在繁花似锦里为自己的土头土脑有些自卑,可心里其实并不害怕何司令。
何司令再阔再气派,不也是自己救的吗?自己那会儿要是不管他,再有钱他也是没命花。
何府门口带着枪的大兵,他也不怕;因为知道要是没了枪,他们打不过自己。
有枪也不碍事,只要不四五个打他一个,他有信心把枪杆子夺下来。
但今天被何家侄小姐的两只眼睛那么一打量,他像小妖精受了孙大圣的定身法一样,进退不得,真露出怯相了。
他的思想好像野马脱缰似的,东一头西一头的乱撞;在富贵命和侄小姐之间乱跳。
他不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富贵命会怎么走,开汽车难学吗?自己会不会出洋相?将来做了副官他要干什么?能不能也给他配把真枪实弹的枪……
还有那个侄小姐…
今天离开何司令的书房时,何司令安排秘书长带他去他的新住处;路上他试探着问了句:“秘书长,刚才那位是侄小姐?”
秘书长很玩味的笑了一下:“是,侄小姐…胆子小,头脑或许是有些不大清楚;慢慢你就知道了。”
他不知道秘书长的话有什么意味深长,也不知道侄小姐那个眼神和那一笑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凭空幻想。
正是因为统统不清楚,一切都是未知;越是不清楚,他便越要产生无边的想象。
乔嘉平心里乱纷纷的,虽然躺着,但长久的睡不着。
而与此同时,何府里的另一个人,失眠的状态和他几乎是一模一样,那人便是“头脑不大清楚”的侄小姐。
何慕宜想的是自己。
她儿时在烟花柳巷里长大,从三岁模模糊糊记事起,她的亲娘就害了重病,好像是肺痨,随后就被赶出了作为高级风月场所的怡红院,流落进了胡同巷子。
她的儿时没有温软大床,没有热菜热汤;属于她的只有市井小民,穷困潦倒。母亲偶尔也会善待她,用枯瘦的手臂抱着她,给她吃一些便宜但也很少舍得买的点心。但更多时候,那个女人留给儿时自己的印象都是疯疯癫癫地流泪,然后再大骂命运的不公。
后来她的亲娘死了,老鸨知道她是何司令的种,便把她接过来送去何府,预备着再好好捞一笔。
那个老鸨不是为了何慕宜的前程,但何慕宜确实感谢她。
毕竟何府是那么漂亮,那么宽敞;人若是在这种地方住过了,先前的破屋子,就站不得了。
虽然何司令没把她当作掌上明珠,虽然家里仆人看低她一眼,虽然为了生存她不得不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小为零;但她依然庆幸着,她从未缺吃少穿,也一直能吃饱喝足,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十三四岁就沦为烟花女子。
她庆幸自己能有今天的日子,但并不感激何司令;反之,她恨他。
恨的程度不多不少,不入骨,但也不是小小的一点。
倒不是恨他上辈子安排自己嫁去卢家,上辈子过的一塌糊涂不可言说,她自认自己的原因更大——如果当初她强硬些,也许一切都会换种写法。
当然了,老天不负她,她这次会做好的。
她恨何司令的原因是始终为自己的童年痛苦,这也是上一世她性格软弱顺从的原因。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每天却要担惊受怕,怕自己会被卖去那种地方,怕自己最后的结局和母亲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