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林岚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她看见一个坐在海边的男人，背影在萧瑟的冷风中显得格外消瘦寂寥。他溶于黑暗里，却又脱骨于黑暗。

林岚听到了陆陆续续传来的海浪声。她想都没想，走到了那个男人的身边。或许是他的身上有着来自遥远的熟悉的气息，又或许是他和她一样是孤单的人影。

在梦里，她看见那个男人转头过来。在无尽的黑夜里，她看见一双淡蓝的瞳孔，在一片漆黑里发出幽光。

继而一切都被海浪吞噬。

梦醒。

林岚起身坐起。望向窗外，远处的青山处开始晕出淡淡红晕不成型的云朵慢悠悠的游荡。海面起了风，渐渐开始波涛汹涌。她揉了揉及肩的头发，打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机的屏幕亮起，上面6:06的数字展现在眼前。

林岚握着手机，盯着手机壁纸，久久没有说话。壁纸是一个10岁多的女孩，正做着鬼脸笑嘻嘻。她的身后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也正扯着脸大笑。

被掩埋的白骨渐渐风化，席卷着的，匍匐着的，隐藏着的，太多太多，过去的虚影像是放幻灯片似的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最后连一丝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林岚不再去想，洗漱好后，向楼下走去。做客人的就应该早起，她记得外婆曾经说过。

她尽量把步子放到最轻，悄悄的从旋转楼梯上走下。一楼的客厅里，朝阳正点点侵袭，大片大片的绯红让屋内染上绮丽的色彩。

"你起来了？"身后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林岚转过头去，是舅妈。夏伶穿着一件淡紫色长裙，在朝霞中显出华丽的色彩。"啊…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呢，"夏伶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发，此时的头发也染着早晨的金黄，"饿了吗？我还没做饭呢…"与其说是不好意思，不如说是有一点惊慌的意味。

"没事的，我还不饿，昨晚吃的很饱很饱。"林岚赶忙接话。不能让长辈难堪，这也是外婆说过的话 。

于是直到早饭前，林岚都规规矩矩的坐在客厅。她坐在最边上，靠近一扇大大的落地窗旁。太阳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悄然移动，带着早晨的湿气的风从海上吹过。林岚在想这些风的来向，或许是来自遥远的北方，或许是穿过无垠的太平洋，亦或是从脚底升起。远处的青山旁，印着白云和着浅浅的月亮摇晃。

上午八点半左右，林家结束了早饭。兴致勃勃的林皓看今天天气太好，便想带着一家人出去玩，顺便让林岚多认识认识这座城市。在林潮生和林汐语的极度不情愿下，林皓还是驾着七座直驱车上了路。

林皓开车，夏伶舅妈坐在副驾驶座，本来林汐语该和林岚坐在第二排，但是在林汐语的强烈反对下，林岚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林岚依旧将脸贴上窗玻璃，望着远处的若隐若现的灯塔出神。一种强烈的无归宿感从心底里升起。

她进而发现了一只浮在不远处海上的小船。此时海面正迎起风之时，滚滚浪花向小船袭来。林岚看着那只小船在起伏的波涛上消失又出现，出现又隐匿。也许这只小船会被淹没在海浪中，也许会向海水更深处寻觅，但它终有一天会回到起点的家。

她呢？她还能回去吗？这条道路她走了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水浪里苦苦挣扎。她不是小美人鱼，她永远适应不了水将她身体任意一处覆盖。

太阳逐渐照到了头顶，骄阳似火。车子逐渐开进市区，远离海域。林潮生和林汐语一直在联机打游戏，嘻嘻哈哈的好不乐哉。蝉声从四面八方的绿意里涌起。林皓用大半天时间带着几个小朋友把城市转了个遍，最后在黄昏时停在了海江市的南山上。

四周开始布满闪烁的星群，月亮藏进满烁的云层中，从这里看海面正好。

两个大人忙着烧烤，林潮生和林汐语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林岚坐在她们的不远处抬头想找到月亮。

火星舔舐着铁架，散发出迷人的香味。周围欢声笑语。林岚只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突然，林汐语在林潮生耳边说了什么，林潮生径直向林岚走来，坐在林岚旁边。

"姐姐，"林潮生仰着干净的脸微笑，如清风明月，"听我妈妈说你比我和姐姐都大，我也就叫你姐姐了。"他对着林岚可爱的笑着，眼睛像是弯弯的上弦月。

林岚安安静静的"嗯"了一声。

"你是从哪里来的？"

林岚愣了一下，继而微微启唇:"原河镇。"

"哦哦，这样啊，"林潮生发出清朗的笑声，如阵阵清风般划进林岚的耳朵。就像是根根分明的刺，扎的林岚生疼。

"离这里好像很远吧？"

"嗯…"

"那可真是辛苦你啦，赶了这么久的车呢。"林潮生用十分客气温柔的语气说着话，但林岚听来，像是隐藏着的看不见的攻击。她捏住衣角，晌久才吐出"没有"两个字。

海风迎着南山的坡吹来，把林岚的头发牵引着向上飞扬。眼前有一个如清风明月般的男孩，正仰起漂亮的脸蛋笑。

过了几分钟的寂静，他停止了笑。"我姐姐很不喜欢你。"

林岚的心像是被揪了一把，连着最后的希冀渐渐捏碎。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就好像有人把她的头拼命的往水里按。她看不见水的深浅，因为眼底的水域看上去不见底，没有一点点的生气。那是一种静寂的蓝色，带着旋转的气泡，她就要沉溺。

心脏猛烈的跳动着，血液鲜红着沸腾着流过血管。"嗯，我知道的。"

"我也不喜欢你。"他边浅浅的笑，边站起了身，朝着林汐语的方向大喊:"喂，我赢了，她说够了五个字呢!"

林岚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养的一只小狗。小狗开始时蹦蹦跳跳的很可爱，后来在外出时被撞断了一条腿。瘸了一条腿的小狗从此以后郁郁寡欢，直到后来溺死在海里。

溺死在海里的小狗再也没有醒过来。

也不可能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