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下山了。”面前少年低垂眉目,依稀是眉目如画,温润如玉。
白首老丈看了他一眼,叹口气。“当真决心要去?”
“曾于灵位前答应元景,若有生还可能,必然亲自去迎接。许下了百年寿命之诺,不敢违约。”少年神色不动。
“荒唐!咳……咳咳!百年寿命!咳咳……唉,也罢,那为师也拦不得你了……只是情骨割离,彻心之痛,你可要想好啊。”
老丈面如金纸,憔悴地摇首说道。
“弟子不怕。”那少年轻轻说到,抬首,目光里是清风拂面也难掩的坚毅。不知是投过那目光看到了谁,老丈眼中恍惚了一刹那。缓缓闭上眼,摆手示意他走。
清心室中,利刃毫不犹豫地刺下,传来一声忍着痛苦的闷响,一寸一寸向下,执着刀的修长的手颤抖着,却全然没有畏惧的意思,鲜血淋漓的顺着手指滴下。师父说,元景此番渡的是情劫,是执念所致,这些年情骨已在慢慢消弭,倘若……倘若消弭殆尽,就真正清心寡欲,再不染俗世七情六欲……
三个时辰过去,待清心室大门再次打开时,血迹已然染满了雪色白袍,深深渍渍张扬地渲染,煞是吓人,然而少年眉目间只有漠然,握着那小半截白骨,与这山间景色截然不同。
“故渊……”不远处另一个白衣少年看到他这副样子也被吓到了,疾步向前来。
“你切了情骨?怎么回事!切了……切了多少?”那少年看到他从清心室出来,又看见他手中的白骨,一下子明白了。不可扼制地低问到。“余故渊!说话!”
“一半。”
“一……一半?余故渊,你疯了吧!”少年深吸一口气,不可置信地说。
“元景还在……他,渡了情劫。”余故渊握着白骨的手指微微收缩了一下。
空山幽幽有泉涧淌过,面前的少年一下子不说话了,方才情绪都从眉间褪去,只有沉默。远处有归鸟自孤云间飞离,渺渺远远,有话难言。
“攸之,我想请你帮我将此骨渡给他。”余故渊将那截白骨递给余攸之。
余攸之看都没看一眼,“不渡。”话语间,眼框已经红了。
余故渊知道他为什么不渡。
劫,乃上天所降。逆天而行必有谴罚,并不是割区区一截情骨就能抵消的,要遭反噬的。
那三个时辰内,有多疼,之后的每月初末,加十五都会有十倍的反噬。倘若未渡予他人就有挽回的余地,但若是渡了……
余攸之还是看着他,红着眼框摇摇头。
余故渊实在是太虚弱了,只是笑了笑,却显的面色如纸,看的余攸之心里一沉,余故渊却并不收回手,只是往前递了递。
余攸之又心疼又拿他没办法,他知道,余故渊决定了的事,任谁也无法改变,只好一把抓过那截白骨。“我渡,行了吗!你赶紧去屋里拿点药!死在外面,谁去接元景?”
余故渊又从怀里掏出一段细细的红绳,递与他“这是元景的。”
余攸之捻着那根红绳,上面隐隐有折痕,以前可能是个手环,但被人拆散开来,常年贴压在某处,慰帖了很多。
他摊开手,将白骨置于空白符咒中央。提起旁边一壶凉了的茶水,淋了上去。拿起一边的小罐。“这是心尖血,拿去。”脑中浮现余故渊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将罐中鲜血引起,画向符咒。
陈元景,他闭眼还能想起那个小少年立于杨树之下,字字句句诵读诗书的样子,肃穆又认真。
挥气作引,一笔一划。
但那都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了,虽说山间无日月,二十六年一晃而过,修仙之人容貌总不会改观太多,但心态已是沧海桑田,不能同日而语。
符咒落成,手间捏诀将符咒拍向一边的红绳,愈烈的火光笼盖。
二十六年了,他们没有人淡忘陈元景,然而也不曾日日念着,可是谁都知道,余故渊一直没有忘记,他的心里一直有个坎。记得有一次闲暇,余故渊又在看那段红绳,自己想劝他不要执迷于过去,山间数年,首次被他发了火。
他从来没有见过余故渊那个样子,眼睛红的都能滴出血来,颤着声音,强压怒火,一字一顿地逼问你们怎么能忘了他。余故渊人前从不失仪。
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从那以后,所有人都隐隐明白了什么,再不会去犯此逆鳞。
火焰逐渐低落了下去,余留了一桌灰烬,余攸之敛目,将灰烬扫进一个小香炉里,点燃。
屋内烟雾袅袅,散发出一种淡而忘我的香味,余攸之看着香炉,叹了一口气,继而望向隔窗外茵茵华盖,当初陈元景进谷的时候,还不及两人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