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某些对策思路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把一时的想法转化为行之有效的计划,而这种困难程度放在克洛斯的身上,便又被无端放大了好几倍。
早在它们还被监禁起来做研究的时候,其同类之间就有着这么简笔画一样的文字系统,这是为了能在每天都盯着它们的研究人员眼皮子底下产生私下交流而做出的努力,正是靠着这套简易的文字,改造体们也在与研究员零星接触之外与同类间展开了沟通,但对于目前所需要的详细计划而言,如何能用这套文字去表达清楚,就成了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克洛斯的十指握拳,笨拙的抓着铅笔,反复数次撕毁已经写写画画满张的格草纸,能够轻易瞥见其座位旁杂乱丢弃了不少撕碎或揉皱的纸页,而指挥室内的另外两个同伴也只能在自己的本职之余侧目观察顿足捶胸的克洛斯,毕竟它俩的脑子也没灵光到哪里去,这种拼文化的事果断是帮不上忙的了。
两个同伴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缓解克洛斯的烦躁情绪,只能压低声线发出一些尽可能平缓的低吼声,但思绪杂乱的克洛斯显然无法再接受任何挑拨它思维的异响,瞬间就用恶狠狠的嘶吼声把两个同伴喝退了,无奈,也就只能看着克洛斯继续不断地抓耳挠腮。
好几天的时间就这样瞬息过去了,最近周围都没再有任何来自绝使的动静传出,这让弗洛克反而有些心急如焚,数次通过吼声催促克洛斯尽早制定出对策。
不过这段时间里绝使们的完全寂静,也恰好对应着之前克洛斯所作出的一点猜想,那些魔使渣滓貌似和泰拉确实不是很熟,也不像是同一战线的人物,想必她们已经把泰拉当成了唯一的后盾,抢在这段空隙里用尽全部时间恢复生息,而同样的,在这个空档之中弗洛克也没有闲着,它逼迫着外围的普通士兵重新更换了区域内全部雷达信号器,也通过一些比较残忍的方式让其他战区的指挥官承诺会第一时间出兵响应它的求援,克洛斯明白,弗洛克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无论如何也要全歼这股残存的绝使,正是为了不让弗洛克付出更多的代价,克洛斯也是一刻不敢停息,拼命的赶在弗洛克耐心消失之前做好整个计划,只是这样拼命动脑的它,直到做出些许成果为止,还是无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
其实能够称为智将的人,在弗洛克小队中也就只有爱德华有希望够得上这个称呼,可是平日里总会给大家出出意见的他,这几日却完全从克洛斯的视线中消失了,不得不承认,爱德华的意见虽然每次都会被克洛斯挑出刺来,但若让它自己去想些什么计划,克洛斯又的确不能独自挑起这个大梁,爱德华的避而不见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所幸,克洛斯的计划已经有模有样的接近了尾声,反复确认再三后,克洛斯赶忙拿着那张连同伴可能都看不懂写的什么的纸,从指挥室冲了出去。
此时距离艾娜死亡已经过了足够久的时间,久到克洛斯都已经对艾娜的死有所淡忘,想必大家对其的悲痛早已化作新的仇恨和动力,艾娜简易的墓碑前那根白色蜡烛还摇曳着微弱的火焰,周遭的同伴还在呆呆的看着浮动的火光,它们实在不理解,为何爱德华教士叮嘱它们不要让蜡烛熄灭,要及时的更换新的蜡烛,明明它们,明明艾娜,在没死的时候就很讨厌这些亮光,虽然不至于无法承受,只是光亮的刺激,对于改造体来说已然不再是一种恩赐,既然不需要,又何来喜欢。
不理解不代表不接受,没有任何一个改造体试图违背爱德华教士的吩咐,依旧每日里为艾娜更换蜡烛,做些祈祷,它们的思维很简单,既然你善待我的同类,那么我就乐于听命于你,不过,这和对待弗洛克的态度是完全不同的,异类之间就算能有所共鸣终也不能归其所属,它的身体可能听命与你,它的生命可能贡献与你,但它的灵魂,仍是它们自己的。
克洛斯在奔去弗洛克的房间途中特意在大家待命的地方停留了一小会,从门外默默注视着大家围在艾娜的墓碑前,它没想到这些日子里爱德华的口头交代会被大家一直坚守至此,这是个不好的势头,忠心于弗洛克的它瞬间就意识到这是一种类似于篡权的信号,当初就不该允许爱德华搞什么追悼会,原本以为爱德华只是单纯的想和大家多搞好一些关系,能够在小队中过得更轻松一些,而现在看来,爱德华可不仅仅是搞好了关系那么简单,若是这样发展下去,就算他忽然顶替了弗洛克的位置,也许大家也会在无意中接受了爱德华的领导。
这是万万不可以的,这是坚决不允许的,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克洛斯立刻抽身前往弗洛克的房间,准备在汇报自己研究出的计划后一同汇报现在这种不正常的趋势。
这是头一次让它在门外等了这么久,弗洛克仿佛对门外的克洛斯的到来没有丝毫察觉,但它时刻谨记着弗洛克的命令,没有任何要主动敲门的意思。
“哎呀,这不是克洛斯上尉吗,好久都没见,我还以为你出了公差呢,”令它十分反感的生意很不适宜的出现在了它背后,“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呢?不是要找弗洛克上校的吗?” 说罢,爱德华背着手与克洛斯擦肩而过,那修长的身影却令克洛斯倍感不适,爱德华嘴角轻轻上扬,与此同时也伸出了依旧带着洁白手套的左手前去敲门,修长的手指重重敲在了弗洛克的房门上,门上的尘土有些四散飞扬,克洛斯没有预料到爱德华的动作,没能及时阻止他做出这让弗洛克极度反感的敲门行为。
然而没有给克洛斯任何吃惊的机会,门就这样从内侧被打开了。
“爱德华,教士,进来吧,克洛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克洛斯从未听到过弗洛克用这种近乎于平和的语气说话,内心有些什么东西开始崩坏了,说不出的失落感油然而生,即便弗洛克后半句话提到自己时语调又再次冷漠了起来,也没能给克洛斯带来一丝的安慰。
“嘛~弗洛克上校,我来是想问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需求,我买通了教会的记审部人员,尚且还有些周旋的余地,如果还有什么额外需要请尽快告知给我,我一定会不负所托给大家创造更好的条件的呢,至于克洛斯上尉,我看它拿着稿纸,想必是有什么作战计划要汇报吧,那还是让克洛斯上尉先说吧,毕竟战事要比你我的性命都重要多了~” 爱德华不知道哪来的底气,说话的态势都硬了三分,而实际上教士的硬气也要得益于弗洛克那想象不到的低声下气与之衬托。
“教士,我们,没有什么,再需要的了,请回报,教会,我弗洛克,小队,一直都对教会,忠心耿耿,这次依旧是,为了教会才,奋战至此,希望,教会能明白,我们这些成员,的意义,那些,魔使,是不可,信任的。”
“上校不必这样说,我心中自然有数,上校依旧按照原定目标放手去做即可,一切后果由我去和教会应对~”
“弗洛克.....你......”
眼看着无法理解的景象和对话在自己面前持续上演着,克洛斯小声的插话被理所当然的无视掉了。
洁白的修士服此刻在克洛斯的眼中变化成了恶鬼的遮羞布,遮挡着无尽的罪恶在一步步接近着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可最为无奈的是,这极尽伪装的恶意却正在一步步顶替着自己的位置。
要说这改造体,最不缺的恐怕就是狂野的兽性,意识到这种非比寻常的威胁性后克洛斯低吼一声,便立刻对爱德华出手了,无论如何,今天的它只想爱德华去死。
而爱德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危机袭来,就已经被弗洛克瞬间出手化解掉了,克洛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弗洛克居然狠狠的打断了自己袭向爱德华心窝的那只手,并死死的抓起克洛斯的脖子,再次将它整个身子提了起来,恍惚之间克洛斯好像听到了爱德华的讥笑,好像又不曾听到,只是爱德华意识到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之后也赶忙上前进行劝说。
“弗洛克上校!快放开上尉吧,我知道上尉对我做得不好的地方意见很深,你们可千万不要因为我这个外人起了争执啊!” 爱德华嘴上说着,身体也动着上前,只是根本没有对它们产生任何接触。
“快别这样争执了,上尉也是为了你们的事思考了这么多天的,对面的绝使没有任何行动已经是神的恩赐了,上校可千万别把这份恩赐浪费掉啊!”
弗洛克心里越听越气,爱德华说的没错,自己最近交代的几个任务克洛斯都没能好好的执行到位,不仅艾娜私自跑出大楼送掉了性命,要求克洛斯尽快做出计划也是好几天都杳无音信,幸好对面也在按兵不动,若是绝使趁着机会反杀过来,自己必然伤亡惨重不说,也就根本无法达到心中的目的了,想到这里,掐住克洛斯脖子的手,力道又增加了几分。
弗洛克散发出的阵阵杀意透着皮囊满溢而出,但克洛斯就是不肯说些什么做以解释,反倒是爱德华着急的再次开口到:“上校!就算上尉延误了军情,你也不能伤害上尉的性命啊!”
一瞬间,真的有杀掉克洛斯的想法划过脑海,从一切情况看来,克洛斯的确是罪无可恕,但弗洛克也立刻有了自我挣扎,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同伴能够苟活下去,自己之所以在克洛斯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暴力倾向和全部想法,就是因为克洛斯对于它来说早已超越了同类和同伴的概念,就算它再怎么拖后腿,再怎么找麻烦,它克洛斯依旧是最信任自己的那个同类,内心琢磨了许久,弗洛克终于放弃了忽然冒出的念头,只是一挥手把克洛斯狠狠丢进了自己的房间之中,这一下也基本没怎么留力,屋里随即传来了肉体和物体碰撞的沉闷声,彰显着弗洛克内心的余忿。
弗洛克向爱德华表达了生硬的歉意,并让爱德华下楼去传令找人过来将屋内奄奄一息的绝使俘虏带走,显然这就是为了支开爱德华而说出的拙劣借口,但毕竟后面的戏码已经不再精彩,爱德华便也借着这个命令抽身退场了。
门被关闭之后,屋内也终于回归了那一丝舒适的昏暗,但在舒适的环境下有着并不舒适的心情,克洛斯这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任由弗洛克对其拳脚相加,而是主动站起身冲到了它的面前,踮着脚揪着弗洛克的衣领,质问他为何要对爱德华改变了态度,难道是打算对他产生服从吗。
对此,弗洛克没有立刻回答,它一把推开克洛斯,试图再次点起一颗香烟,只是这次,那个一直佩戴在身边的打火机反复几次都没能点燃火焰,克洛斯抢过打火机默默看了看,便走到一旁翻找着它送给弗洛克的燃油,看着克洛斯的背影,弗洛克幽幽的开口了,用的还是那个听起来很匪夷所思的平和语气。
“他一直,承诺,给我们的,结合剂,送到了,很多,而且,质量很好,足够我们,用上,整整一年。”
“真的拿到了?”
“真的,所以,我想,我们也许,的确不是人类,但我们,还是应该,像教会一直,教给我们的那样,学会,一点感激。"
“可是...”
“我让你,插话了吗?教士,一直都不曾像,其他人类,那样,排斥我们,我知道,他好像有着,其他,歪门邪道的想法,但是,没有办法,只有靠他,同类才有,机会,活下去。”
“弗洛克,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就只是,只是想和,想和你一起活着啊!我们只想在你的领导下活着,可是现在,大家都在听从爱德华的吩咐,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意思是爱德华会顶替你的存在的啊!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那个家伙就会顶替你的位置,最可怕的是,我怕大家都会欣然接受!那不可以的!”
弗洛克攥了攥拳头,双眼茫然的回答道:“那,怎么,不可以。”
一直翻找着燃油的克洛斯,僵住了身体,仿佛听到了什么无情的话语,而弗洛克并没有停止它的无情,继续往后说着:“那,很好,只要这些,同类,能活下去,听谁的,又有什么,所谓,我想你也,能接受这个,情况,克洛斯,我想你也,能有,保障的,活着,哪怕,多活一天,我没你想的,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存在,能够被,合理化。” 没有得到任何回复,克洛斯又开始翻找了起来,终于找到了被放置在落满灰尘角落里的燃油,耐着性子添满了打火机,走到弗洛克面前直接点起了火焰,弗洛克会意的伸过头,借着克洛斯手中的火将香烟点燃,依旧只是让它肆意燃烧着。
“弗洛克,恐怕我们没有你想的那么能挺,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们的存在本来就是错误的,不然我们为何会活得这么痛苦?没有你,我会很难过,就算让我再多活很久又有什么意思。” 克洛斯说的话,弗洛克并不是心里没数,但自己的想法不会轻易改变,毕竟只要活得够久,就能够忘掉曾经觉得很宝贵的东西,也会获得新的宝物,就它们而言,短暂的生命已经印证了它们只是匆匆过客的事实,只是如果生命能够得以延长的话,也许在那尽头会有新的契机在等候,以前从没有人在意过它们的未来,于是弗洛克作为这条路上的第一个带路人,就必须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底,弗洛克起身捡起了克洛斯掉在地上的稿纸,顺手就用手里的香烟点燃了,头也不回地向克洛斯说着。
“我们,都不擅于,做什么,计划,把这件事,交给你,去做,也算是,我的失误,但我,还是,相信你,我准备给你,一个力所能及的,新任务,去做。”
克洛斯无声的等待弗洛克发号施令。
“根据,爱德华,向教会索取,到的,情报,卡尔玛,兰德的,新任女王,卡尔玛艾娃,已经踏足到了,这片,战场之上,而她与那个,泰拉,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我给你的,新任务,就是带人,即刻前去,控制卡尔玛艾娃,的行动,对泰拉,产生一定的,抑制作用。”
不用说,这肯定是爱德华向弗洛克做出的提议,是那家伙和自己商讨无果后便借着结合剂送达的机会,向弗洛克阐述了这一危险性极大的行动,更没想到的是,弗洛克居然是让自己来做,一时间克洛斯分不清这是在报复自己还是在考验自己,但弗洛克似乎已经铁了心,根本不给克洛斯任何反驳或是推脱的机会,再次重申了它对克洛斯下达的命令,并加以追述。
“我让你去,你就去,别给我,在这罗里,吧嗦的,你不去,你能做什么?你能,打得过泰拉?你能出点儿,什么,好主意?” 正在此时,爱德华教士也带着一名改造体回到了弗洛克的房间以执行转移俘虏的命令,恰巧听到弗洛克准备让克洛斯去执行那个自己做出的提议,竟然也替克洛斯说起了话来。
“上校,您和上尉这样默契,更应该把上尉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那控制人质的任务让其他手下去做就可以了嘛。” 爱德华说话时那不怀好意的语气都未曾改变,但这次克洛斯十分赞同他的话语,自己不在弗洛克身边的话,且不说对敌人提供了趁虚而入的机会,更是方便了爱德华在这里对弗洛克以及同伴们进一步产生控制,要知道,先前初次攻打这个绝使基地的时候,就是克洛斯发现了那隐匿于断壁残垣间要一举击杀弗洛克的电系婊子,现在也更是克洛斯凭一人之力在与心怀不轨的爱德华在直面对抗,可惜克洛斯附和了爱德华的意见后,弗洛克并没有任何改变命令的意思,还是坚持让克洛斯前去控制那精灵族的新任女王,随后便大手一挥将几人一同轰出了屋子。
几人吃了闭门羹,爱德华便咬牙切齿的带着那个背负俘虏的改造体先下楼去了,克洛斯则依旧伫立在门外,几分钟后,弗洛克这才重新打开了门。
正是如此,也就只有克洛斯才能理解它一举一动的真正用意。
进门后克洛斯再一次询问了弗洛克对这个命令的决策,依旧得到了它完全肯定的答复,并要求克洛斯立刻就带着几个手下离开,一定要选那些能走得比较近的同伴,克洛斯问它怎么才算走得比较近,而弗洛克回答到。
“就是,那种,你希望它,能活下去的。”
无论克洛斯如何为弗洛克着想,其实都从没能改变过弗洛克的决定,也从没有在弗洛克口中听到过布置任务之后还会有额外的言语,但这次,仿佛是看透了克洛斯的难过,弗洛克居然没来由的说了这些。
“我不会,去和那个,泰拉,硬碰硬的,也不会,冲过去,强杀那些,渣滓的,我们,都好好的,按照计划,去做,改造体,得活下去,至少得,挺过这场,战争。”
离开前弗洛克将灌满燃油的打火机塞到克洛斯手里,这个东西一直在为弗洛克解压,而现在轮到它为克洛斯解压了。
也许克洛斯应该感到庆幸,很久一段时间,都不必再去面对泰拉,也不必再去面对那些魔使了,而泰拉这一边的故事,也终于有机会偃旗息鼓,能让我们把注意力转回到另一边。
回到艾娃早些时间之前所经历的,更为离奇古怪的故事这一边。
一周前,亚联斯莱拉镇郊区外,龙思德旅店内。
进门时,琪雅趁势将面包塞进了艾娃的手里,新落脚的旅店没有太充足的饮食供应,碍于这几天以来伊丽丝和卡罗利用魅影猫对他们进行无休止的围追堵截,艾娃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吃过一次安稳的饱饭了,虽然琪雅也不明白艾娃所谓的吃饱是个什么概念,但眼下她所能做的也就是将自己偷偷从别人那顺来的的面包送给艾娃这种程度了,毕竟,只是看着艾娃用随身携带的营养素药丸来补充身体所需,这让琪雅居然泛起些自责的情绪,何况那些小药丸看起来也不剩多少了。
龙思德旅店内的装修实在是不敢恭维,风格好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不说,似乎这里上一次房屋维修也是停留在上个世纪,那掉了漆的橡木大门推开时会吱吱乱响,上楼时踩踏那陈旧的楼梯也会发出令福克斯极度厌烦的摩擦声,索性德尔是个吃过苦,有过隐晦经历的人,他倒也并不难接受这种过于简陋的环境,不过对于玫瑰来说,这旅店里足以让她感到烦躁的东西只有一个,那就是福克斯本人了。
龙思德旅店入驻是不需要提供任何身份信息的,店主那个满脸横肉的老男人似乎也是盯上了这种体制漏洞,去赚一些来路不明的横财,别看这4层楼的装修和环境极其破烂,在一层大厅内却也满满堆积着大量形形色色的人物,而这些面相中都带着凶险的客户们其实也早就已经注意到了艾娃这一队人马,毕竟在这种地方,小孩子是很不常见的,何况还是两个。
回到房间的路上,一行人不断地被那些凶神恶煞的客人打扰着,要么是有人给她们递上杀手名片,要么就是有人试图调戏玫瑰,前者还能安然离开,而后者通常要断几根肋骨或是捂着下面那玩意连滚带爬的逃离。
自从住进这里之后,艾娃的话明显变少了,一方面是头一次见识到人类社会中这比较刺眼的一面,另一方面也是在为琪雅的事犯愁,明明卡罗是琪雅的亲哥哥,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和琪雅说通呢,于是艾娃已经下定了决心,除非是琪雅真心的和卡罗回去,否则自己断然不会让琪雅离开自己身边。
她的这个决定已经让福克斯近乎于抓狂,在之前逃脱当地警方和热心群众追捕的时候,他就反复向艾娃强调了本次出行的真正目标是寻找精灵泰拉,而现在仅仅是因为一个谈不上熟悉的路人,就和权大于天的圣都军方官员作对显然是极其不明智的,更不要说那个卡罗身边有个不知道哪来的女孩,无时不刻都在和玫瑰一起展现着足以击溃福克斯整个世界观的能力,他从未想过自己第一单生意会难到这个地步,难道就不能简简单单的找到人收了钱,然后大摇大摆的回去和道格拉斯以及默尔生吹嘘自己一路的英明决断吗?
这楼道极其狭长,两边又遍布着密密麻麻的房门,如果站在楼道里打开自己这边的房门,那对面的人同时开门的话就会撞到你的背后,艾娃几人一同走在楼道中已经引发了交通堵塞,只能尽快排队溜进他们的房间。
拿到琪雅给的面包,艾娃几乎笑成了一朵花,对精灵来说开心可能就是这么简单,不过即便艾娃已经很多天没有充足进食了,她还是把本就不大的面包仔细分成了5块,站在门口发到了每个人手中,德尔略带感激的鞠躬收下了,而玫瑰故作很随意的丢进了口中,福克斯拿起小块面包皱着眉头瞅了瞅,最终决定拿去丢给玫瑰,而只有琪雅感觉自己收到的不是面包而是蜜一样的感情,站在艾娃面前她久久不能平息自己脸颊上的红晕,而艾娃却伸手揽住琪雅的肩膀,催促她一同享用这唇齿间的麦香。
房间很是狭小,所有人几乎不得不挤在一起,这仅仅只有20平米左右的空间还分出了一个厕所一个阳台,别说电视,连个收音机都没有,只有一个颤颤巍巍的木制长椅,一张茶几,几个小板凳,再加上几人堆在墙角的行李,活动空间基本等于没有,当初他们还打算多订一间房,结果老板根本不同意,说这一个房间标配6人,愿意就住不愿意就走人,而且还不许生火开私灶,也不许使用任何通讯设备,每天提供两餐,另行收费,优点么就只有一个,保证任何人都找不到你。
不过这种环境倒是给了福克斯一点方便,因为现在挤在玫瑰旁边就不至于被立刻轰走了,虽然他借口是和想玫瑰讨论些后续的行动问题,其实大家眼里也都看的明亮,德尔总是看着两人一个无所谓一个烦的不行的身影暗暗发笑,显然,另外那两个腻在一起的孩子就要坦诚多了。
说起这两个孩子,自从和卡罗直面对峙之后,琪雅就仿佛决堤的大坝一般再也堵不住自己对艾娃流露内心的欲望,倒不是琪雅性格有多么内向,只是此前无论自己向什么人展现亲近,那个人迟早都会被和自己理念不同的父亲所整治,甚至于丢了性命都是常有的情况,所以在圣都的时候大部分人见到琪雅都可以说是趋之若鹜,那些敢于或者无意中和琪雅有了较好关系的人在之后也都无一例外纷纷都陷入苦难,于是很久一段时间以来,琪雅作为一个正是需要同伴的孩子,却在这年纪里不敢和谁产生任何纠纷,那欧文不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例子了吗?然而如今却再也不同了,艾娃身为卡尔玛的女王,不仅哥哥和父亲都不敢对其轻举妄动,更幸运的是,艾娃是真的也喜欢琪雅,也是真的关心她,真的听得到她内心的声音。
琪雅不想艾娃死,就像她一直拼命挣扎不想自己死去的程度一样剧烈。
这几天以来,两个孩子基本无所不谈,每当艾娃说起自己在卡尔玛的种种幸福和欢快时光,以及她和艾俐心灵相通的默契之时,琪雅便会毫无掩饰的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而当琪雅诉说着自己曾经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惨痛经历时,艾娃也会紧紧抱着琪雅轻声安慰着,苦难并不曾离去,但如今琪雅已经有了和苦难以死相争的理由。
时间对于现在的几个人来说或快或慢,对于艾娃和琪雅来说,幸福的时间自然就是飞速流逝,而对于玫瑰来说,身边紧挨着福克斯,再配合隔壁房间莫名其妙叮叮咣咣的响动,那就是无尽的煎熬,如今不用再疲于奔命,玫瑰倒是有了时间顶着厌恶感对福克斯做以思考,而第一印象,他无非就是个骄傲自大的毛头小子罢了。
不过随着更进一步的打量,这个来自圣都的侦探小子,却又有那么一点点儿的能耐,虽然不曾问起过,玫瑰推测福克斯恐怕也就是20岁出头的样子,距离圣都法定的成年年龄也就将将到达,不成熟不稳重应该都是理所当然的,说起福克斯真正让自己生厌的地方,无非也就是几次三番触碰着自己的底线,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这个毛头小子不这么愣头青,兴许也会是一个不错的发泄对象吧,想着想着,玫瑰就被困意所席卷,渐渐有些睡意占据了主导,头也随着意识模糊而丧失控制缓慢低下。
一旁的福克斯发现玫瑰的头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先是下意识的避开了几分,随后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从口袋取出一个绿色花纹手帕垫在肩头,向着玫瑰的头凑了过去。
“哟,我来的不是时候嘛,大家都准备休息啦?” 突兀的少女声从屋内传来,惊吓得德尔瞬间拔出了随身配带的手枪,琪雅刚要从地板上爬起身,却手腕处突然受力,被艾娃于残影之间拉扯着她撤退到了几步外的门口处,行动之迅速真的是无法想象,玫瑰也从睡意中被惊醒,猛地挣眼却只看到了凑在眼前的福克斯和他那放置在肩头的手帕,于是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抽开福克斯,也做好准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伊丽丝今天换了一身红色的连衣裙,头顶那个往复摇摆的大蝴蝶结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见到众人大幅度的反应,伊丽丝抱着魅影猫有些忍俊不禁,连忙安慰众人不要惊慌,自己这次并不是前来要对付他们的。
福克斯被一巴掌抽倒在地,心里难免有些怒火,撅着屁股抬头向伊丽丝吼道:“你不要我们受到惊吓的话,能不能正常一些,从门口走进来啊?”
福克斯的姿态让少女伊丽丝实在无法继续矜持下去,一串音铃般的笑声冲进了房间内,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可笑,伊丽丝甚至笑得弯腰低下了身,也是伴随着这毫无恶意又十分具有传染力的笑声,屋内的众人这才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对伊丽丝逐渐解除了戒备。
笑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分钟,期间福克斯也是发现了让她停止发笑的关键,连忙从地上爬起了身,在因为福克斯胸前沾满了尘土而又笑了好一会后,伊丽丝这才再次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勉强的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终于说起了这次不请自来的目的。
“大家不用怕,我这次来是受到卡罗的委托,来向大家通风报信的。”
福克斯一脸不信,立刻反驳到。
“报信?报什么信?怕不是来了之后好给警察报信吧,我们不欢迎你!你快走吧!”
伊丽丝撅着小嘴白了福克斯一眼,没有理会,她转头看向琪雅继续说着。
“琪雅,你哥哥还是很担心你的,你还是应该多考虑一下,如果你肯跟我们回去的话,”说着半截伊丽丝注意到,在琪雅的身旁,艾娃那极其不赞成的目光笔直的向自己投来,便赶紧补充道:“如果你肯发自真心和我们回去的话,接下来的危机也自然就会解除了呢。”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还是算了,倒是你,留在卡罗身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你根本不了解他。”琪雅不仅没有考虑伊丽丝的提议,反而向她做出了建议。
“不,琪雅,你不了解你的哥哥,跟他在一起是不会受到伤害的呢。”
“但你也不了解我,如你所见,我现在和艾娃在一起感觉很好,今后也会一直在一起的,麻烦你回去告诉卡罗,我现在很幸福,如果他真的还拿我当做妹妹的话,就请不要阻止我继续幸福下去。” 伊丽丝知道他们兄妹间的积怨已深,不是现在一时半会就能说的开的,于是当机立断放弃了对琪雅的劝说,迅速回到这次到访的真正目的上来。
“那好吧~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你的话我会转达给卡罗的,还有件事...”
“还有什么事啊!你这个小丫头还没明白吗,琪雅这样说就是要你赶快走啦,不要不识抬举,不要觉得你有些歪门邪道的能力就目中无人,小心我身边这个女士发起疯来把你整得死去活来!”
福克斯有些不耐烦,这种情绪本来不容易出现在他身上,只是刚刚被伊丽丝打断了某些好事,又被她这个小个子女生嘲笑了许久,实在是颇为烦躁。
伊丽丝再次撅起了嘴,表情里满是对福克斯的鄙夷,目光越过福克斯看向一旁的玫瑰说到:“这家伙一直都是这样烦人的嘛?”
玫瑰听到这个问题又好气又好笑,只能抬起双手耸了耸肩向她传达了肯定的答复,眼见自己在被当成笑柄的路上越走越远,福克斯极其不耐烦的伸出双手走上前,想要推搡伊丽丝离开房间,只见伊丽丝一个错身顺势从裙底扯出一面猩红色的毯子,毯子仿佛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自动裹缠在了福克斯身上,力道很劲,这让福克斯又一次失去平衡直挺挺的摔在地面上,随后伊丽丝伸出玉指点了点福克斯脑袋的方向,毯子便又飞出一角紧紧把福克斯的嘴给封住了。
“我来是想提醒大家,之前在莱拉镇玫瑰小姐和一位教士产生了战斗,想必是玫瑰小姐无意中失手伤害了教士的性命,现在那名教士的教会找上卡罗了呢,说是准备向玫瑰小姐搏命报怨,这名出头的教士名叫休海辛,是一个实力很强的魔使能力者,请各位一定小心,而因为一些契约问题,我和卡罗不能阻止休海辛向玫瑰小姐进行复仇,所以才在今日特地赶来向各位做一个提醒,希望各位能够理解,”说着,伊丽丝重新看向玫瑰:“玫瑰小姐想必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但我看得出,玫瑰小姐和自己的接引者断了联系,现在并不能发挥全部实力,而在场的几位的战斗能力都不是非常优秀,希望能够好好的做以准备,以应对这个火系魔使休海辛。”
伊丽丝包涵歉意的眼神依次看向了屋里的每一个人,的确就如她所言,毫无准备的他们完全没可能在休海辛的攻击下存活,玫瑰听到伊丽丝的话后,也终于确定伊丽丝的确是谛心世界的知情人,不由得暗自揉了揉手臂上的刻印,如果恢复和玛丽的联系的话,她确实不会惧怕什么魔使,只是现在,玫瑰真的不想再恢复联系。
临走前,伊丽丝迈着轻快的步伐来到艾娃面前和她说了几句悄悄话,随后向屋内的众人摆了摆手,又一次突兀的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之中,随着伊丽丝的消失,福克斯身上缠着的毯子也失去了踪迹,终于恢复自由的福克斯瞬间站起身想说点儿什么掩饰尴尬的话,却又被玫瑰一把推坐在了长椅上,示意他不要再说些没营养的言语。
艾娃轻轻走到琪雅身边,承诺自己一定会好好回应琪雅对自己的信任,随后拉着琪雅一同走到玫瑰面前询问起她的看法。
玫瑰咬了咬嘴唇,自己哪有什么看法,既然已经提前获得了消息,之后的对策大家一同商量便是,只是希望福克斯能快点恢复正常,毕竟对于出谋划策来说,这几人之中就属他最为擅长,而得到肯定的福克斯脸上骤然冒出得意的微笑,连声允诺自己会制定出一份惊天动地的对策,却已然忘了自己只是个实习侦探,并不是什么战术预报师。
也许,伊丽丝确实是想劝说琪雅回心转意,但这次造访也实实在在的搞出了反效果,琪雅当着所有人的面对艾娃进行了宣誓一般的话语,而艾娃也由衷的对其做以了回应,两人之间拴着的那根无形之绳,怕是反而会栓得越来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