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1

那是东方离最后一次见到父母，见到完整的、承载了她所有过往的东方宅，是她最后一次吃到最喜欢的饭菜。

在她被送走的第五天下午，她当了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歪歪斜斜的走回了家。

如果那还是家的话。

泥泞小路上是她一步一步的足印，平平整整建着的小屋之中，那栋焦黑的、露出里面光秃秃的屋脊的宅子尤为突出。

其他所有的屋子都紧闭屋门，唯独那个屋子，像是白鸽里唯一的乌鸦。

那是她家。

东方离揉了揉眼睛。

世界先是模糊，一阵刺痛，才再次艰难的对焦，重现于双目之前。

那是她家。

起初是不可置信。脸上沾着灰尘的小姑娘呆呆的站在小道上，任凭锋利的石块刺得脚底板生疼。她手里提着爸爸给她编地草鞋——那是她唯一没有当掉的东西，甚至因为担心那双鞋沾上泥巴，她不敢穿着它。

她不信。

她笑了起来，露出一个会让礼仪老师称赞的笑容，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挺直着脊背，微微仰着脑袋，朝着东方宅走近，仿佛她身上不是穿着粗布衣，而是最上等的绸缎。

她的腿在颤抖，走得颤颤巍巍，跟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没什么两样。

怎么可能呢，东方离想。回家啊，支撑着我回来的，就是家啊。有爸爸慈爱目光和安抚的大手的家，有妈妈为自己编织的衣服和可口的饭菜的家，有半夜专门来给自己掖被子的仆从奶奶。

那是家啊。

随着她的靠近，烧焦的味道像是盘旋在低空的鹰发现了弱小猎物，直直的、毫不留情的咬死了她拥有的一切。

东方离的眼前再次模糊。这次是眼泪。

她终于不顾形象的摔坐到了台阶上。但是这次没有人来扶她了。以后也再也没有人来拉住她的手让她站起来了。

焦味、鼻尖涌来的酸味、缺水的喉咙、冷风吹来的刺骨寒意、裸露在外皮肤的冻伤、无数根针扎在后背、缺氧的呼吸、以及滚烫的泪。

那眼泪好烫好烫。在那段回忆里，眼泪几乎要把自己灼伤，化成了火焰的眼泪将自己带进了那片火海，尖叫的火焰爬上躯体，任凭蔓延，直至死亡。

好烫啊。

好想回家啊。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一只崭新的草鞋咕噜噜滚下了台阶，染上了湿润的泥。东方离愣愣的抬起头，这才发现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止不住的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悲伤的。身体在黑夜里下意识保护自己，像小兽一样蜷缩着，失去温度的手臂僵硬的往前，试图将它捡起来抱在怀里。

“咚、咚。”

地震了吗？

红色的眸子失去生机，只能看见那只鞋。

青色的、崎岖的大脚突然出现在模糊的视野范围内，没有月光，东方离却清楚的看见来者将那只鞋狠狠踩进地里，尖锐的指甲轻松的刺破了竹叶编织而成的鞋底，直到那双鞋完全陷入地里，甚至不解气似的摩擦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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