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夜已深，慈宁宫仍燃着烛火，宫殿内一片明亮，梁太后端坐在紫檀木大椅上，双目微闭，一手慢慢摩挲着幽香圆润的佛珠，整个殿内静若无声，似乎无人存在。

　　一阵轻而稳的脚步声，一个清秀的宫女进了内殿，轻声禀报

宫女娘娘，国宴已散。

太后动也不动，闭眼问了句

梁太后去请皇上了吗？

宫女奴婢已着人去请了。

太后终于睁开眼，微微点头

梁太后去小厨房端醒酒汤过来。

宫女领命退下。

　　皇帝颇觉疲惫，被冷风吹的清醒了些，正准备回紫宸殿歇下，贴身伺候的小德子道

小德子皇上，太后娘娘的人来了，请皇上去慈宁宫一趟。

盛祈（微微皱眉）这个时辰了，母后怎么还未歇息。

小德子太后娘娘这个时候来请，也许是有要事要与皇上商议。

皇帝了解太后性子，当下便道

盛祈摆驾慈宁宫

一盏茶后，皇帝坐在太后下首，接过醒酒汤喝下，尚觉精神松快了些，张口道

盛祈这么晚了，母后有何事要与儿臣说？

太后屏退宫女内侍，殿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才直奔主题

梁太后皇上觉得梁三小姐如何？

盛祈……

片刻静默后，皇帝很快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盛祈清予？

太后听他这么称呼，面上露出了笑意

梁太后清予是怀月的小字，难为你还记得。

语意未尽，含着十足的打趣。 皇帝挥去心头莫名的窘迫，轻咳一声

盛祈母后这是何意？

太后没有再说笑

梁太后哀家想让清予入宫。

皇帝不知该如何反应了，梁三小姐是太后外甥女，进宫是常有的事，那么此时提到的入宫……

太后留意着他的神情，缓缓说了下去

梁太后徐家和裴家敢这般不把梁家放在眼里，无非是因为梁家根基不够深。好歹是天子的外祖家，再落魄也不能任人宰割，于皇家颜面也不好看。

梁太后哀家看了这些年，别说梁家，就是全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才貌能与清予相比的姑娘。

太后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茶沫，轻呷一口。皇帝仍不怎么情愿的样子

盛祈可表妹性子疏朗，不爱管杂事的，这宫里只怕她应付不来……

梁太后心里都乐开花了还装！

太后笑了，张口打断他

梁太后你是哀家肚子里出来的，你想什么哀家岂能不知。你自小就对清予有几分心思，就连先帝也看出来了。

皇帝隐藏许久的心思被一语道破，纵他是九五之尊也颇觉尴尬，太后好笑道

梁太后哀家知道你心疼她，三年国丧已过，开春你便要选秀填充后宫，不过清予的事你不必再操心了。

皇帝竭力抑制住心里的喜悦

盛祈母后也要问过清予才是，她若不愿此事就作罢。

太后哭笑不得，直接赶人

梁太后你把哀家当什么人了，也罢，娶了媳妇忘了娘，哀家不跟你计较。你且放心，清予是个聪明孩子，她一定会答应。

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

　　清晨刚洗漱完毕，父亲便命人来请我，一路到了书房，父亲关上门向我转述了一切。

梁怀月太后……要我入宫？

我愣了，心乱如麻一时回不了神，父亲面色沉凝

父亲不会有错，是太后娘娘派人私下传来的口谕。

父亲太后只是问你的心意，但这是解决眼下困境的最好方法。

如今梁家一时处在风口浪尖上，人人谈起裴徐两家定亲都要隐晦的提上一句梁三小姐，甚至还有传言，梁三小姐对徐公子死缠烂打，徐公子烦不胜烦，特意求了圣旨赐婚好让我死心……裴小姐家世样貌十分出众，怪不得徐公子喜欢……等等，扰的人不得安宁。

　　可如果入宫为妃……

　　皇族不会接受品行不端，声名狼藉的少女为嫔妃，只要进了宫，一切谣言自然不攻自破，梁家的声势也会更上一层。

　　不知为何，脑海中闪过在寒风中，那件唯一御寒的柔软的披风，以及上面灼人的温度……

　　短短片刻，心里已经将利弊衡量的明明白白。

　　我下定决心，恭敬一礼

梁怀月爹，女儿愿入宫。

……

半夏小姐为何这么快就答应了，终身大事还是要慎重考虑才是。

半夏打了热水，让我把双手浸泡在里面，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白芷在一旁仔细用银子做的小镊子取了些茶叶，放进小巧的紫砂壶中，加以泉水放置在风炉上煮。白汽翻涌，翠绿色的茶叶飘起，时卷时舒，在清澈透明的水中十分鲜嫩好看，只片刻便煮好一壶茶水，茶香四溢，一室静好。

　　白芷拿巾子给我擦干手上的水珠

白芷小姐行事自有她的道理，你个小丫头问这做什么。

半夏有些不好意思，她向来是藏不住话的性子

半夏奴婢只是担心，宫中不比别的地方，小姐会过得不舒心。

白芷失笑，手指点了点半夏的额头

白芷人人以为天子嫔妃风光荣耀，宫里规矩多，小心你这张嘴。

我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捧在手里轻嗅，淡雅悠长的茶香足以抚平我心头的跳跃

梁怀月太后娘娘一心为我着想，我岂能不领情。

半夏哦了一声，端着水盆出去了。稳重安静的白芷眉间似有忧色，轻声道

白芷小姐喜欢皇上吗？

一句话几乎令我心头的坚硬崩溃瓦解，那一刹那的动摇足够心生波澜。我暗暗苦笑，努力恢复平静

梁怀月喜不喜欢有什么要紧。我的存在是为梁家增添足够的筹码，牵扯平衡与朝堂的关系，让皇上相信，梁家虽为外戚，却对天子忠心耿耿。其他的一切，都不要紧。

我极短的停顿一下，绽开一个笑容

梁怀月我没有野心，只求自保，你放心，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白芷怔怔的看着她所忠心的主子，清楚的看见她美丽的微笑中，流淌消失的东西。她咽下心头酸楚，稳稳一笑

白芷奴婢相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