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言亦死了。
一只狐妖,死就死了,九界蛮荒已死的狐妖数都数不过来,谁管他呢。
酒楼听客毫不在意地笑笑,仰脖一盏酒下喉。
然后就全喷了出来,淋了对面的狼妖一身。
狼妖目瞪口呆,没记起来发火。
谁死了???
狐言亦???
一时之间妖界奔走相告,狐言轩外人群熙熙攘攘,路都走不动,个个都恨不得破门而入,看看那狐狸死了没有。
狐言轩有规矩,不论刮风下雨,神魔大战,除非门前挂了“因事外出”的牌子,每日辰时必开门迎客。
狐言轩的主人狐言亦就一定坐在正中的柜前,面前摆了一堆花花鸟鸟,活像展览。
狐言轩中古董文画什么都有,但九界都知道,狐言轩不做花鸟古玩生意。
他是个专门替人锁魂的妖怪。
狐妖其实不擅锁魂之术,但他似乎是个例外。
他锁魂术玩的上天入地无人能及,上天界众神见了也自愧不如。
没人见过狐言亦的本体,但人们纷纷猜测,他一定是个千年狐妖,可能已经是九尾之境。
有人曾说亲眼见过狐言亦有一次前去锁魂,却被百鬼反扑,眨眼间满身血肉淋漓,肩颈处鲜血狂涌不止,深可见骨。
但他神色淡淡,挥手间伤口尽消,血迹都一点不见。
若仅仅如此,倒也不算什么奇闻,神妖人魔,九界无数之众,这样的手段多的是。
让无数人惊异的是,那人说,被百鬼撕咬的人里,有一个凡人本已惨死,但狐言亦斩杀数百厉鬼后回头再看那具才亡不久的森森白骨,指尖一点,那人生出了血肉,有了呼吸。
随即他转头离去,青衣翩翩,公子如玉。至于被救的那人,数月后醒来,竟是起死回生。
生死人,肉白骨。
这不是锁魂妖,这简直是起命神。
不知多少人登门拜访,为某个已死人求生。
狐言亦扶着额头不知说了多少遍那人没死,也没有成白骨,只是受伤假死露了骨头,不要道听旁说。
来人打死不信。
因为这件事,狐言轩门前挂了三个月“因事外出”的牌子。
但他的确很厉害很厉害,甚至有人说,他能胜过蛮荒火狐曾经的妖主赤锦。
然后现在说他死了?
骗鬼呢?
白骨鬼蹲在狐言轩门前想。
他作为一个亡鬼在妖界酒肆当差,常见那位大人身边的仆从去酒肆买酒,每次都是一买几十坛,每次都是他给那位大人搬过去。
那位大人总是一身青衣坐在柜前,抬眸对他笑一下,看他熟练地把那些酒坛搬到地下。
之所以每次都是他,是因为他想报恩却无以为报,只得帮忙搬坛子。
他死时才十四岁,刚死的那几年,是鬼界名单上的黑户,东躲西藏,生怕被鬼差抓住,甚至跑来了妖界避难。
是那位大人帮他在妖界落了户。
大人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死。
他想。
然而日上三竿,辰时早过了不知多久,狐言轩门前没挂“因事外出”的牌子,也没有开门。
门外人群拥挤,却静得沉寂。
“总不会真死了吧……”
有人小声喃喃。
却没有人答话。
给酒楼通风报信的麻雀小妖急急忙忙从背后赶了过来,嗓门又尖又细,极具穿透力,在人群里炸响。
“都说啦,他真的死了!我姨妈的三弟的老婆的舅妈的妹妹亲眼看见他被一个人杀啦!”
“你胡说!”白骨鬼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怎么会有人能杀大人!”
麻雀妖就是个泼辣尖利的性子,嘴快也心直:“我没有!怎么不可能有人杀他?九界那么多厉害妖怪和上神,哪个都能杀他!”
白骨鬼耳边一会儿一个“死了”,一会儿一个“杀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还是喊:“不可能!”
麻雀小妖脸涨的通红:“他就是死了就是死了!狐言亦死了!”
白骨鬼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性,一个没忍住,眼泪簌簌往下掉,他还是带着哭腔喊:“不可能!”
“他就是死了!给他哭丧去吧!他被人杀了!”
尖利的嗓音直透耳膜,小妖的影子落在门前,阴影漏过竹帘缝隙,投进竹木雕刻的画眉笼中。
——笼中之鸟却直直地睁着眼,一动不动,亦是竹木之物。
唯有一双眼睛,乌亮得像真正的活物。
没人知道它是怎样才能这般栩栩如生,它的主人是怎样雕刻出这样一双眸。
——常年在街头巷尾游荡流浪的盲聋老者鬓发花白,又染了污浊,结了脏缕。
他口中咿呀着无意义的嘟喃,在人群外不远的方向摸索。
偶尔沾上了谁的衣角,便被嫌恶地避开,唾骂一句“老疯子”。
他没有方向地摸索,似乎是在寻着哪一个会在辰时拉开竹帘,在他手心写下些话语,陪他说话的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