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玥瑛与戴卉琳是朝夕相处的好朋友。
她们是固定的伙伴,是老师要求“两人一组”时互相第一眼望向对方默契一笑的姐妹。
这份友谊一直很牢固,像一颗光滑的蛋,从未出现裂痕。偶尔戴卉琳也会有耍脾气的时候,但何玥瑛总是笑笑说“好啦”,说来神奇,戴卉琳一下子气全消了。
却在下一秒何玥瑛和别的朋友说笑时,瘪起了嘴。
她马上吃惊的把自己的嘴巴捂上,不想让别人看到,也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到惊讶。
她变得越来越频繁地对何玥瑛说“带我一起”,上厕所的时候,上体育课的时候,放学的时候......她总是这么说。
她以前不需要说这句话的。戴卉琳放学路上边低头踢着小石子边想着。以前她不用说何玥瑛也会主动邀请她,可现在不一样了,何玥瑛有了新朋友,一次体育课她们俩下楼,从厕所出来的戴卉琳呆呆望着她们的背影,一向活泼的她竟没有追上去。
这声口头禅式的“带我一起”也算是戴卉琳对这段友谊的挽回,或者说提醒和恳求何玥瑛不要忘了她。
何玥瑛有些奇怪:昔日那个耍小性子的蛮横公主现在怎么这样卑微了?
戴卉琳没有像何玥瑛那样找个新朋友,她觉得有何玥瑛这一个朋友就足够。她也不喜欢与何玥瑛以及她新朋友三个人走一起的感觉,每次她都插不上话——她也不愿主动开口说话。
她很怀念那段只有她们二人的时光,没有周遭的打扰。在小小的她的友谊观里,友谊应当是彼此眼中的唯一。
刚想到这里,便被自己的念头震惊,“唯一”怎么会是友谊?爱情才会讲“唯一”,自己不找新朋友却还不让何玥瑛找,好贪心。
她苦恼地上网查询原因,却惊讶地得知自己的性取向或许比较特别,仅占人群的2.5%,又接连做了几个测试,发现自己有极大可能是个同性恋。
她为自己的独特感到惶恐又惊奇,甚至带有一些小小的兴奋:她终于能解释自己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和不比平常的行为了,她是喜欢何玥瑛的,不是友谊上的欣赏与认可,而是男孩对女孩的喜欢,是女孩对男孩的喜欢。只是她喜欢的也是女孩而已,这种“喜欢”的情绪与异性恋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测试结尾有一句暖心的话:爱本无罪,不要把少数当作异常哦!
她会心一笑,总算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拿出一张雪白的信纸,一笔一画细致地写下:
亲爱的玥瑛:
我接下来要写的话,可能会让你惊讶,我得知的时候也很震惊。但我不想撒谎,友谊需要开诚布公,我决心向你坦白。
我刚刚查资料得知,我是一个同性恋。
最后的句号下笔很深,一个圆愣是被画成了一个火圈,看得出写字的人手在颤抖。
希望你不要感到恶心,这和异性恋相比仅仅是喜欢的对象性别不同而已。
而我做那些测试题时,奇怪的是,脑子里总是闪过你的身影,我怎么摇晃脑袋也甩不掉。
其实有些不大好意思承认,我多像一个行窃之人,胆怯地写下对你的喜欢。
我已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但希望这对你而言不是负担,我在喜欢你的过程中,一直满足而快乐。
希望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祝你平安幸福。
本想留个普通的落款却忽然灵光乍现,在右下角写上:
戴 517
那天是5月17日,可她故意不在“5”和“1”之间用点隔开,名字也只留个姓氏,做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其实不然,“戴 517”谐音“带我一起”。即便已做好了被你拒绝的准备,但仍希望你下次做什么能叫上我,让我亲历你的欢愉、恼怒和失落,让我陪伴你的成长,见证你越来越游刃有余的美妙过程。
她害羞地封好了信封,悄悄藏在了何玥瑛的抽屉里一个不显眼但又能被主人发现的位置。
何玥瑛没注意到那封信的时候,她很焦急;可当她发现了,她却又紧张兮兮,全程咬着下唇观察她拆那封信,等到看信的时候,她不敢盯着了,故意转移注意力摆弄桌上的笔,心却一直惴惴不安地“怦怦”直跳。
她右手紧捏住左手,脑海中千军万马飞驰而过:早知道就不写信了,隐瞒她至少还能继续做朋友,这下怎么办啊......
出乎意料的是,大课间何玥瑛主动找她聊天,两人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明媚的阳光映在二人身上,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何玥瑛吸了口气,缓缓开口:“我一直在想怎么组织语言回应你,我也想给你写封信,但原谅我对我自身以及性取向这方面都不了解,所以这封信可能会来的比较迟。”
戴卉琳笑得比阳光还明媚:“只要是你写的,我就愿意等。”
何玥瑛也笑了:“谢谢你,卉琳。虽然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你的勇敢和坦荡也感染着我,给了我很多信心。能被你喜欢是我的幸运,希望你也能一直开心。我会慢慢思考这个问题的。”
戴卉琳认真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这不是你的两三个优点就足以概括的。但我心里路牌的箭头就是笔直地指向你。我觉得这就够了。”
戴卉琳很惊异,她原以为这封信会让她们之间渐行渐远,没想到反而化解了一些说不出口的窘迫。何玥瑛和那个新朋友不再那样亲密,戴卉琳不停猜想是不是因为自己。
只是,何玥瑛的那封信,到现在这个蝉鸣嘈杂的大热天,仍不见踪影。
她自我安慰没关系,也自我劝说不要那样眼巴巴地期盼。
新学期来临,需要忙活的杂事太多,戴卉琳逐渐被忙碌填满,渐渐忘了这件事,也慢慢降低了对信的期待。
却惊喜地在第二年的冬天,在抽屉的同样位置发现了一封同样雪白的信。她拼命压抑内心的激动与喜悦,朝着教室外温暖的冬阳走去。
她像写信一样小心翼翼地拆信封,生怕弄破,走到无人的角落,像熊独自吃蜂蜜一样读信:
亲爱的卉琳:
很抱歉这封信这么晚才送到你的手里。我没你那么果敢,做事总是优柔寡断,一定要勘测路上的种种才敢往前走。
回家查了许多资料,也做了很多测试,专业的娱乐的都有,惊喜地告诉你:我也是同性恋。
这个句号不再是个火圈,而是一个可爱的泡泡。
其实我自己暗暗有些察觉,和我新结交的朋友相处时不如和你在一起那样轻松自在,很抱歉以这样的对比突出你的好,以后我不会再以这样无形之中伤害你的方式去换来一个浅显的答案了。
尤其体育课没有和你一起下楼,我郑重地向你道歉。那天她拉着我说了你的许多不是,懦弱的我竟没有反驳。换作是你早就黑着脸要打一架了吧,我却只能在心里悄悄咒骂。因为这个,我很愧疚,也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的喜欢。你说过,友谊需要开诚布公,我也应像你一样勇敢。
也是通过这件事,我意识到对你的真实情感。她在我面前叽叽喳喳八卦了那么多,我却只能在脑海小剧场演出“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而后英雄般扬长而去”这样的戏码,却只能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拉上被子心疼你。那一刻我总算明白,如果我对你只是简单的友谊,那我一定会怀疑你是否真有我以为的那么好,甚至翻找出一些你“不好”的证明。但是我没有,我只是心疼你被小人诋毁,恨自己当初怎么那样软弱,我知道这样坚定不移的信任不止是友谊。
谢谢你愿意喜欢这样胆小的凡事都如履薄冰的我,我们很互补,是你让我越来越勇敢和自信。
你的落款我看懂了,我也决定仿照你,你一定能猜到。
戴卉琳早已泪眼模糊,她吸吸鼻子,用手背擦干眼泪,好奇地瞥了眼右下角——
何 117
1月17日,今天的日期。一模一样的格式,连“17”两个数字都是一样的。戴卉琳笑了笑,她忽然懂了。
何 117,和你一起。
心底的雀跃、激动和幸福喷涌而出,抬头一看,何玥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
她猛地扑上前,紧紧拥抱住面前的人,何玥瑛也回抱住她,两人在和煦的暖阳里相拥。
抬头一看,一道彩虹悬在她们上空,仿佛是专为她们构筑的斑斓的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