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本以为黑烟是段白的战马,所以应该是伤痕累累的,却没想到,他竟被照顾的这么好,不仅有单独的马厩,就连马厩的条件,也比其他的马要好上许多。
这难不成……都是他一个人打点的?
可祈司南却在距离马厩十来丈的地方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已经病入膏肓的黑烟,奄奄一息的躺在草垛上,那种……想救它,却又救不了的无奈和悲怆,完全的浮现在脸上。
他只有在年夜和黑烟面前,才会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
年夜上前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快去吧?”
祈司南并没有红了眼眶,但年夜很肯定,他听到了一声微弱的抽泣声。
虽然年夜已经不记得他与黑烟的过去了,但越接近它,年夜的内心就越来越不能平静。
会莫名的心慌。
“黑烟已经二十多岁了,它的时间到了,你也别太难过了。”
张百户拍了拍祈司南的肩膀,轻声的安慰过后,便走到了一边,替他们把风。
祈司南慢慢蹲下来,用手轻抚着黑烟头部已不柔顺的黑毛,回忆如激流般冲进他的脑子里,将他搅的乱的很。
“我把段哥哥带回来了,你看他一眼吧?”
祈司南的声音有些颤抖,言语间,充满了不舍与难过。
年夜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近黑烟。
黑烟确实老了,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躺着,呼哧呼哧的喘着大气,他的视线已然模糊,但还是尽力的睁着眼,就像在等着什么一样。
缓缓蹲下,年夜凭着感觉用手顺着他的背部靠下方的位置,为什么是这里,他也不知道。
但黑烟知道。
“嘶……”
黑烟被这双熟悉的手顺着,拼了全力,仰头长啸一声,两前蹄往上蹬着模拟前进的动作。
‘你怎么这么黑啊?硬生生从敌方尸体中跑过来,胆子也忒大了吧?叫你黑烟得了!’
‘咦?你怎么不动啊?快点快点,又不是野马!’
‘吃饭了吃饭了,多吃点,看你还没我肉多呢!’
‘黑烟,我们上!’
一场场暗无天日,硝烟弥漫的战争从年夜脑子里骤然滑过,只留下黑烟四蹄生风,在那充满战火的战场上,骄傲的将他载回的荣耀,过往的一幕幕,比冰晔虫还疼。
“我……我回来了,我,我来迟了,对不起……”
年夜将手搭在马背上,按着刚才的记忆,帮它顺了最后一次毛,一滴滴滚烫的泪水顺着两颊往马背上淌。
黑烟又哼哧了一下,它……哭了,幽黑的眼睛里,噙满了亮晶晶的泪花。
年夜心如刀绞,跪在地上俯身将它搂在了怀里。
泪水还未滴下,它便永远的闭上了眼。
十几年来,黑烟以最大的忠实等候着将军,至死不渝,它,终于见到了将军,和将军一起完成了最后一战。
“你走吧,安心的走……”
年夜抱着黑烟,泣不成声的和它告别,虽然……它可能已经听不见了。
不一会,张百户匆忙跑过来,见他们一起拉到了一个破旧的房子里。
“也不知道千户抽了哪门子风,这几天每日都派人下来巡视一番,你们过一会再走。”张百户眼睛死死盯着窗户外面对着里面的人说。
祈司南和年夜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两个人一言不发,有点呆。
祈司南定了定神,缓缓从兜里拿出一袋金子,往张百户手中塞去。
“张大哥,这些年……谢谢你了,谢谢你小时候照顾我,还一直照顾黑烟,我……一点小心意,收下吧。”祈司南握着张百户的手,说着浅显易懂的话,却饱含深情。
这么多年的照顾,情意无价,并不是一袋金子就能抵得了的,但在这凄凉的屯田生活中,金钱确实可以给他们最大的帮助,至少是物质上的。
张百户推辞了两下,没成功,一气之下低喝道,“你!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将军生前对我的照顾,足以我用这么多年来还,又怎能要你的东西!”
“张百户,你收下吧,将军也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年夜虽然不记得他了,但却感觉很熟悉,他的憨厚,他的刚正,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张百户看了一看年夜,并没有多问,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便皱着眉收下了钱。
“燃弟怎么样了?”
祈司南问的燃弟,是小时候经常和他一起玩的小伙伴,全名张燃,算起来今年也有二十多岁了。
张百户提起儿子,忽然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嗨,那臭小子光有一身蛮力,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我看啊,他这一辈子也就只能在这里守着了。”
祈司南悄悄的暗中向张百户袖中塞了一个纸条,眼看巡岗的人已经离开了,他们也该走了。
好好的道了别,取了黑烟的一宗马尾,两人又原路返回。
此刻连翘已经在一所酒楼的豪华包厢里,和粮仓的官爷虚与委蛇了两个时辰,礼送了五六百两,酒都喝了十五六坛,美人左拥右抱,也换了两三回。
本来看他一副尽忠职守的样子,还以为会不顺利的,没成想竟一试就能上钩,看着对面擅离职守,贪财好色,嗜酒如命的‘朝廷官员’,连翘已经在心里把他埋汰了百八十遍,这种人,到底是怎么上位的?
啧,钱啊,权势啊,都是魔鬼……
东西都送到位了,应该差不多了吧?连翘一看天色已暗,以太晚不方便赶路为由,就结束了这顿饭。
祈司南和年夜也正巧赶回来,刚刚好。
出了边关,已经很晚了,晚上路黑,加上这两天赶路大家都累了,祈司南决定在客栈里住一晚,明天再返程。
分配好房间,年夜简单洗漱了下,就往床上一躺,他是真的心力交瘁了。
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想到黑烟,想到那些零零散散的片段,他知道,那肯定不是梦,是真的。
见年夜无精打采的,祈司南也跟着不好受,他长腿往床上一坐,就拽着他一只胳膊,将他拎起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黑烟肯定也不希望的这个样子的……”祈司南声音很轻,喃喃道。
这不就是年夜劝说张百户用的法子么,祈司南竟然也用到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