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漫长的夜行列车之旅,漫长到几乎让人不敢相信清晨的来临。
我坐在二等座的皮质座椅上,疲惫的意识无数次在梦沼中搁浅。
射向闪亮靶心的箭雨的梦,循着猎物的气味一路追踪的负伤野兽的梦,掉队后独自跃出水面的飞鱼的梦……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情与这列孤独地在暗夜中向着朝阳全力奔驰的列车产生了共鸣,所以才梦到了这些幻象吧。
每次从梦中惊醒,都仿佛已经过了几个夜晚般疲惫,然而看看表,指针只是前进了一点点,纷乱的梦境让我无比困倦,我不由得使劲摇晃着昏沉沉的脑袋。
旅客“睡不着吗?”
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
抬头一看,是对面一位坐姿十分优雅的旅客。
那位旅客手里拿着一本书。
没完没了诱惑着我的睡意突然也仿佛感到胆怯般地缩了回去。
与其说是睡不着,更应该说是睡不沉,但这也没什么区别了。
半睡半醒的折磨太过煎熬,于是我决定与这位旅客随意聊个天,看看会不会进入真正的香甜梦乡。
尽管我们俩都是旅客,却都没有聊到此行的目的地或者旅行目的等话题。
仿佛都在避忌“此时”和“此地”一样,我们都下意识地选择了遥远的过去,遥远的他方甚至更佳抽象的内容来作为话题。
于是我们聊到了过去会经去过的国家的滑稽风俗,神奇植物的生态,壮观无比的天体,还有路上偶遇的醉客所说过的奇怪“真理”等……
我们俩就像在互相不断展示着装在瓶子中的云朵一样闲扯着,却又聊得十分愉快。
我“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聊兴大发的我干脆睡意尽消,并切入了这样一个话题。
不知不觉间,自由随意的对话让我们俩产生了酒后的微醺感,并完全消解了对彼此的戒备心。
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这就是我提问的好机会。
我“您那到底是什么书呀?”
是的,我一直都很好奇他斜抱在怀里的书册。
与其仪表堂堂的装束相反,这本书的纸质看起来很像便宜货。
而且就像勤奋好学的学生的课本一样,书页已经在反复摩擦之下起毛。
感觉不像是什么价格昂贵的书吧。
然而,对他来说,却是任何稀世珍本都无可取代的宝物。
因为在漫长的旅途中,他始终如同守护着独一无二的宝石一般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甚至不肯放入包中。
即使隔了一层皮手套,也能明显感受到他以双手抱住时的珍视之情,就连垫在书下的外套的布料都像是展览厅的天鹅绒。
我“啊,抱歉,我是不是太冒昧了”
问完后,我马上这样补充了一句,因为我的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恐惧感,生怕自己触碰到对方内心的伤口。
明明举止这么绅士,说起话来也是沉稳从容,却又像抱紧洋娃娃的少女一般对怀中的书充满执拗感,这让人感觉十分违和。
或许这背后有着一旦触碰就会痛彻心肺的伤感故事吧。
这些想象打消了我的好奇,我不由得开始后悔起自己的提问。
旅客“没什么啦”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这样回答我,语气依然十分沉稳。
我“啊,那就好。那本书莫非是您自己编订的吗”
我放下心来,肆无忌惮地注视起那本书。
只见他把叠放在书上的手拿了开来。
从刚才隐约显露的文字来看,我就感觉书名是手写上去的,而他的展示更是证明了我的猜想。
《误谭花界》
封面上的这四个字写得行云流水。
我“误谭花界”——这真是个奇幻神奇,让人充满兴趣的书名啊。是您的著作吗?
我一边问一边忍不住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太刨根问底了。
但是他完全没有露出生气或厌烦的表情,反而含糊其辞地歪着头说道。
旅客“嗯……也不全都是我写的,只是有些关系”
我“也就是说,是您跟别人共同创作的吗?”
旅客“是的”
他的回答显得有些模棱两可,简直跟刚才聊天时知无不言的样子不像是同一个人。
如此一来,我的八卦之心更是熊熊燃起,好奇心愈发旺盛。
我“是什么内容呢?是故事类吗?”
旅客“您这个问题我也很难回答呢,说来话长……”
依然是这么不置可否的回答。
他用幽深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我,仿佛是想确认我是否真的想听一个“漫长的故事”。
如果不想说的话,他的表情应该更加生硬;而如果想说的话,也应该早就已经开始说了。
说,还是不说,或许他自己的内心也是无可无不可吧。我仿佛看到了他内心平衡无比的天平。
于是我开口说道——
我“如果可以,我很想听您讲一讲”
我悄悄地将我的好奇心集中到天平的一端。
反正现在夜静更长,旅途更是漫漫无垠。
旅客“好吧。那我就给您讲讲——”
他闭上眼睛,仿佛在脑中翻动起书页,片刻之后,他睁开了眼睛,开始讲述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