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放完风筝后,纳雅沿着街头灰阴阴的墙,空洞洞地转着圈。 云层泛着些焰色,透过空气中萦绕着的水雾,依稀可以看到日光垂下的几条红色的火带,歪歪曲曲地悬浮晃动在朦胧的视线里。稍稍动动,夏末最后一点热气就开始舔舐着每一丝在太阳底下的生机,使行人本就疲惫酸胀的眼皮被不自觉地合上—似乎一切都不痛不痒地进行着,没有什么亮丽的景致。
纳雅逛着那开始逐渐熟悉的城镇,心里慢慢延展开来。相比第一次逛城镇,少了几些好奇心,但多了一些亲切感—尽管林立在街区两边的当铺里,人们大多忙碌于自己的事情,没心思在这烈日静下心坐坐,但却也总有几个新老工农师傅,怀着孩童那种初心,长年地开心着。不管任务如何,风云咋改,他们都是静静地看着,没有抱怨,没有评论,仅仅在面上平淡笑着,似乎在默念着“好事,好事,还行。” 比起“干大事”的正邪双方,一切斗争的结果总是会随着立场和时间的变化而不断调动着。但像这种不带任何含义的微笑,总是能在繁杂之末,使人体味到一点纯朴的美好。
纳雅尽管无法概括出这个观点,但它已经在心中生根发芽。
“诶,这已经快下午了,小雅,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逛啊?”一个果摊老板娘看到了正在墙边来回的纳雅,叫住了她。
这些日子在城镇里闲时,总会结识几个热情的过路人,一方面为了加深对这座城的理解,一方面也排解一下“外来人”的孤寂的情绪—再说多了解一下不同的人也是好事。 “哦,没啥,就是走走。” “进来坐坐吧。”老板娘搬出了一张凳子。因为中午没什么生意,她正择着刚长好的菜,边上放着一个白桶和一个红筛米盆。 纳雅缓缓踏上门口的几格台阶。
“就不进去了,我站门口说吧。”“外边热,还是进来吧。”“没事没事,不了。”稍微客套了几句,逐渐进入了“正题”。
清理完一叠菜,老板娘打开了话匣:“哎,这些日子来,又要起新家,又要帮田里干活,实在感觉我这老骨头不行了。大儿子这些日子也挺辛苦,我从小没让他干什么重活,就像个大姑娘一样钻研着书本技术—但现在也算有个稳定的生活了,不用我再操心…”
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布条擦了擦额头的汗。“就是啊,我这小儿子实在是可怜,一岁多那年发了高烧,手脚不怎么灵活,筷子都写不好,更别说其他的了,在学校里老是被欺负,现在勉勉强强读完了几年书,我也就顺便开了这个店锻炼锻炼他的能力,可是他仍是容易搞错数目…”说到这,老板娘叹了口气。
似乎没有什么“家丑不外扬”的忌讳,她竟把这些事情都和陌生而且还是外来的纳雅说了。但兴许正是如此,家里其他人都有事,也只能找个陌生的小后生唠嗑。 纳雅倾听着,在谈到一些伤感的地方不时附声劝导那老婆婆几句。
………… 交谈中,时间就这样在一旁静静流逝着。一晃就两三个小时过去了。正到了道别时分,街的对头又跑来一个穿着昆虫衫衣,神情有些惊愕的青年,他手上拿着一叠奇怪的画作。 “你在这里?实在对不起,我没对峙赢…牛头说这次必须让你把这些画贴出去才行,不然这次是没得好收场了。”
所谓“收场”其实就是让新人摆平烂摊子,除虫师心里知道这一点,所以说得非常沉重。 “哦……”和果摊老板娘谈天后,似乎一切事情都不重要了--静静等着结束就是了。所以纳雅没有多言,接下了画。
“嗯?”除虫师有些震惊,“小姐,你还是太善良了,容易吃亏啊。”“总比一直听着那些不愉快的争吵好吧?”纳雅苦笑了一下。
“行,但你可以糊弄他一下的,这些画都很危险,要是被查到了,你指定要当替罪羊的,呃。”“没事,你就走吧,我处理完。你敢于当面指责那管理员,勇气已经很大了。” “好吧。”除虫师转过了身,自言自语了几句:“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小姐姐…”
纳雅用手甩了一下辫子,拿着画往城中心走。好像在完成一个很轻松欢快的作品,爬梯下河,在城楼顶、桥洞上,她甚至还考虑了贴画的角度和光线,以便这些古怪的画作能更好融入不同的背景,符合出她心中的美学。 心灵总是单纯地被拓得很宽,但道路却总在越走越窄。
时间来到傍晚约莫贴了十五来张,纳雅手中还剩了二三来份,警厅就接到了某过路人的举报。 “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小警察指着画作,询问一边的警长。“讽刺画,说今天是假鹿角什么的,估计又是那狗r的鹿兴会搞的。”警长耷拉着脸,为难地回复。
光像之前南云这样胡闹的例子,一年就要处理上十几件,上级每次都要让他们这些下面的小警察一次搞定,可是这鹿兴会被抓的人无不是和泥鳅一样滑溜溜,套又套不出什么东西,放了又要不定期整些“花活”出来,总之就是烫手山芋,没有一个部门愿意认真处理完。
“这次又是谁搞的啊?”警长把腿翘到办公桌上,身子紧贴着椅背。“没看清,大约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衣服不像这里的穿着…”报案人回复。
“那就没事了,咱哥几个今晚继续按计划,去老地方摆个宴喝个小酒。”还没等报案人描述完,警长身边最亲近的一个辅警凑到他耳边轻声说。
“嗯,嗯…”警长眯起眼睛,略微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这事情我们部门接了。” “诶,警长,我今天白天审南云的时候,好像也看到一个穿着褐衣的小姑娘从天窗上跳了出去,估计是鹿兴会新人。看她这个年纪应该挺单纯的,咱们略施小计,没准可以问出点名堂。”又有一个警察突然发言。 警长又点了点头,虽然有点不乐意,但还是懒懒地抬起右手,对着门外的一个执勤警察喊了一句:“刘波,进来一下。”两人交谈了一阵,确定了这次行动的大概。
这边,纳雅还在慢悠悠地走着,贴完最后两三张画。伴着闲情雅致,躺在草坪上,望望远处露了一小块的水银色的半月。
“感觉可能要有麻烦了,还是把弓箭拿上吧。”静思一会后,一阵不好的预感才突然出现在脊梁背后,她站了起来,一路跑到城门外,乘着守城人埋头啃干粮的机会,溜到那块放弓箭的草皮下,麻利地装配上武器,接着又溜回到了城里,躲到一处没人的塔楼里,半探着脑袋,静静观看着地面上的变化。 这时已经有不少晚间休息的群众围观到了贴下的画前,纷纷议论着什么。
一刻钟后,警厅警长骑着几匹鹿,停在了城区中心的一个木台子下。
“各位乡亲们,正如你们所见,今天上午有一个十五岁穿着异样服装的少女在城区各地张贴了反鹿角的画作,扬言要重组几十年前堇文人团体—大家家里有五六十岁老人的,想必都知道这个团体是什么货色,所以请各位有看见的人,务必要互相检举,凡有包庇行为的,一律视作同伙。”警长用力挥舞着肢体,给予大众一种义正严辞的感觉。
“谁这么大胆啊”
“几十年了,又要变天了吗”“
“啊呀呀”
人群中交头接耳,躁动起来,惊动了路灯杆子上的老鸦,也迸出不住嘶哑的声音。 纳雅小心蹲在塔顶,不敢有任何晃动。比起现前小吵小闹,这回她算真正见识到了大场面。但是相比起自己的追捕,她更怕在人群里对视到某个熟人的眼睛。
“我见过,有个异装女孩是大约半个月前来的,在我们这个皮革店做过工,长得蛮高高净净的,可她人做事挺认真老实的,我不敢确定。”一个裁缝小弟举手。
“我也见过,她经常在这街道里逛,我还送过她一个小头绳……”“我似乎也看到过……”大家七嘴八舌地讲述着自己的见识和看法。
纳雅紧张到了急点,手里紧紧捏着弓,身子随时准备着逃脱。偏偏“船破总遇顶头风”,囊里一根箭掉落到了城楼下面。
“嗯?”巡逻的保安恰好路过,抬头望望城楼,翻找出口袋里的钥匙,准备上楼查看情况。随着吱呀的声音传来,纳雅的心脏也似乎开了一个阀门,开始做起加速运动。
“嗒,嗒,咚。”那人要上楼了,皮鞋和地面楼格擦出了响声。
“一百格…”
“五十格…” 纳雅无助地等待着,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了。
“二十五格…” 她想跨出去,跳到对面的楼上,但是伸了半条腿,又像被烫到了一样,迅速缩了回去。
“十五格…” 再上来些,她马上就要完蛋,必须果断些了。
在犹豫了两秒后,她把身子缩到了楼顶的窗台边,闭上眼,撑开手臂,飞了过去…恰好落在一块突出来红砖上,震得一些粉尘被扬起,飘落到半空中。 “她在那里!”保安听到了响声,向着人群呼喊。
纳雅不敢回头,在跳到了砖上后便连贯地贴着墙壁滑到了两墙之间的小巷,开始了冲刺。 “快抓住她!”后面的声音像风吹麦浪一样压了过来。钻过墙间的裂缝,大片人家后院里杂草映入眼帘,弯身拨过一根根湿漉漉的草茎,纳雅被吞没在了青翠的海洋中。短暂地停留一会,她回头望望,只见巷子外已经汇聚了一大批人了。
稍微放平心态,握紧木弓,沉着摸出几根箭…… “嗖,啪”几声,空中窜出几条银蛇,直直地咬向巷子那边,一条从人群头顶飞过,一条恰巧中在前排一个警察的裤腿上,打出一个洞,还有几条不近不远恰恰啃在了巷路的泥地上。(尽管她完全有能力射穿一个人的心脏,但她终究是没干出来)
后边围观的人群向后退散着,生怕这持着“违禁物品”的人会伤到自己。
“上武装!”一个队长呼喊着,后排的弓箭棍棒一齐备了上来。 纳雅射完那几箭后没有停留,穿过杂草地,直通到一处人家后院,正犹豫要不要绕过去,也许是绝处逢生,往里一看,这恰好是那个丢风筝小妹妹的家,轻轻拍了拍门,女孩就迎了出来。
“抱歉,小妹妹,姐姐要通过一下这里,可以吗?”纳雅把头向着房间里,用很轻的声音问道。 小女孩开心地把后门打开,此时她父母也正在外边,纳雅顺利地进到了房子里。
“是你啊,姐姐。”女孩挥舞着双手,拥抱了一下纳雅,“你什么时候再来和我好好玩…” “抱歉,姐姐暂时不能陪你了,咱们之后再玩,好吗?”
“现在爸爸妈妈不在,你就陪我玩皮绳,就一下,好吗?”女孩渴望地抬着脑袋。 “下次,咱们下次玩,我这次先把这个给你吧。”纳雅松开了女孩,接着摸出一个紫色的珠子,放在了女孩手中,接着赶紧向前门走去。 “好吧…”女孩低下了头,来回拨动着小珠子。
“应该没事了吧。”纳雅从屋子前门走了出来,前方正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棍棍节节交错着,四处都没有路,只有前方尽头处有个极陡的山坡。
“哈哈,总算等到了!”纳雅吓了一跳,不等抬头,一支箭就落了下来。纳雅躲闪不及,右腿立即绽出了红浆,滴到了碧绿的林地上。
“啊~”
“别跑了,回去警厅交代一下,你这没啥大罪,一般都会放了的。”
原来是林子顶端埋伏着一名警员。纳雅捂着伤口,晃悠悠地转过了身子。
“过来吧。”警员呼唤着,但纳雅没有动。
“快过来呀,你还能往哪边走?”纳雅向前移动了几步。 忽然,她向后倒了下去……忍着伤痛,斜着向山坡那边滚动…
“诶诶,你别……” 然而已经迟了,只见一团褐色的身影在尽头消失,向下翻滚坠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