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坐了两个钟的大巴，终于到了台莱县城总站，她刚下车，一群搭客仔争先恐后围上来，大妞蓬头垢面，衣服很朴旧又肩挂了个旧皮袋，看上去象个小乞丐，大伙见了，讶异地看了看她，闪开了，让出一条道。
大妞径自去了售票大厅，买了一张去海湾小岛的票，上了车，才知道这段路不好走。
汽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着，溅起阵阵黄尘。大妞被颠到头晕转向，五脏六腑要掉出来了，好不容易捱到落车，她发觉自已头发凌乱，十足又象个疯子了，不然，怎么那么多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已呢？大妞这样想了一下。
汽车下完客，呼啸而去，溅起一些积水打在大妞的皮袋上，大妞低头闻了一下，又腥又臭，唉，真是倒霉！
原来，这一带是个市场，四周人来人往，房子一间接着一间，这儿没有爸爸所说的无人岛。
大妞一脸茫然，正犹豫着不知走哪个方向。突然，脚底好象被拉锯一样，低头看看，是自己鞋跟，踩在一堆摆摊的青菜上了，一个戴着草帽的农民正使劲地抽拔着鞋子底下的菜把，大妞赶紧松了一下脚板，蹲着的农民一个踉跄，向后仰去。
”哎哟，你这妞，眼睛生哪了？”农民拧起遮脸的草帽。
大妞瞥了一眼他，瞬间愣住了，这不是爸爸吗？
“爸爸，爸爸。”大妞扑过去。
”大妞？”林海摘下草帽，不相信是自己女儿。
“爸爸，您怎么在这儿？”大妞看见爸爸那只独眼，心里刺痛了一下。
“大妞，你自己一个人坐车过来呀？你好大胆子。”林海做梦也没想到，这么远路途，女儿能摸到这儿，他半哭半笑地拥抱着女儿。
“爸爸在这儿卖菜，来，我带你去餐馆吃饭先，你肯定饿了。”林海激动地说着，把菜拖到市场角落，拉着大妞的小手向餐厅走去。
在馆子坐下，大妞只点了一个虾面，爸爸吃过了，她不想破费。
“爸爸，哥哥妹妹呢？”大妞迫不及待地问。
“你哥哥考上师范高中了，妹妹象你一样刚升初考试，不过，过两天要做个小手术，你来刚好陪陪她。”
“嗯嗯，好的，妹妹扁桃体肿大一定要切除吗？”
“嗯嗯，太大了，需手术。”
“大妞，爷爷奶奶在家好吗？你这是有事上来找爸爸吗？”
“爸爸，爷爷……，奶奶都很好。”
“哦，那我可以放心了。”
“爸爸，就是奶奶身体有点不好。”
“奶奶身体咋了？”
“她呕吐，吐出的全象血又象酱油颜色的酸水。爸爸，可以返去带奶奶上医院医治下吗？大伯她们都不理她，奶奶好可怜。”大妞呜咽起来。
“大妞，别哭，吃饱了，我们回去商量下办法好吗？”
“嗯嗯，爸爸，好的。”大妞停止抽泣。
大妞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座上，回到了这个人稀小岛。这儿泥土肥沃，种满的瓜果特别肥厚硕大。妹妹小妞从石屋走出来，看见姐姐来了，欣喜若狂地扑上去，搂着姐姐不放。
“姐姐，我太想念你了，还有爷爷奶奶，她们好吗？我也回去看望她们。”小妞说。
“小妞，爸爸说你这两天小手术，好了就带你回去。”大妞一边说一边东张西望。
“哪个……？”大妞想起跟爸爸出走的丑妮，这会儿不知该怎么称呼她。
“姐姐。”小妞拉了大妞一把，进了她的小卧室，爸爸下鱼塘捉鱼了。
“姐姐，那个女人跑了，跟一个香港人跑了。”小妞小声告诉大妞。
“啊？”
“爸爸本来和她开一间小食店，一开始生意很好，就是她每天藏很多私房钱，我告诉爸爸，爸爸没揭穿她，结果小食店最后倒闭了，回来小岛搞农业，她又嫌弃我和哥哥负担重，后来在码头相熟了一个香港老头，见人家有几个钱，就跟着跑了。可怜爸爸一只眼也瞎了，不敢回去面对乡亲，加上我们在这读书，爸爸只好在这扎根了。”小妞愤愤地细说经过。
“这个女人太坏了，爸爸真是悔之晚矣。”大妞说着，她想不到事情这样结局。
”姐姐，你不要在爸爸面前提这事了，爸爸已经很懊悔和伤心了，他一时难以面对家乡亲人，慢慢淡了这事，爸爸会回家看望爷爷奶奶的。”小妞小心叮嘱姐姐。
”知道了，妹妹，等哥哥毕业了，找了工作，爸爸就可以回家了。”大妞安慰着说。
晚上，林海在池塘里捉了几条大鲩回来，又煎又红烧，小狗子住校没回来，林海和妞儿爷仨围着桌子痛痛快快吃了一顿。吃饱了，小妞又带着姐姐在周围兜了一圈，摘了一大堆瓜果，大妞看见到处硕果累累，有熟透的桑葚，石榴，葡萄，木瓜，香蕉，蕃茄……，她留莲忘返，这儿的风景实在优美，土地肥沃，如果不是牵挂奶奶，她也不情愿回去了。
“小豹子妈跟人跑了，她受不了这儿的艰辛。”坐在桌子旁，林海点燃一支香烟，象是自言自语。
“算了，爸爸，您有儿女在身边，而她没有，或者她的想法不同呢，勉强也不快乐。”大妞看着在吞云吐雾的爸爸，真不知怎么安慰，因为他们俩个人的事情，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两个家庭，爸爸还不知道爷爷意外离世了，这么残酷的事实，她不敢开口。
“唉，一切不能回头了。”林海又弹了一下烟灰，若有所思。
“爸爸，我们都长大了，爷爷奶奶为了我们……”大妞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看了一眼忧伤的爸爸，左眼陷进去有点丑陋，往日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变成了泊桑忧患的中年男人。
“唉，不知情为何物，如此教人生死相赠。”小妞不知在哪儿记了这一句。大妞白了她一眼，看看爸爸正黯然神伤地抽着闷烟。
“别提了，过去的让它过去，你们洗漱一下上床睡觉吧。”林海狠狠扔了个烟头。
她们父女三人推心置腹谈了一个晚上，大妞心潮起伏，她不知道爸爸的处境原来比她想象中更糟糕，因为爸爸当年的错误抉择，竟成了恶性循环，妈妈，叔叔，爷爷，这些至亲的亲人，一个个离她们而去，现在她担忧奶奶的身子，她孤独一人在家。想到这，大妞辗转难眠。一边是久别的妹妹要做手术，一边是带病需照顾的奶奶，大妞不知该怎么办？她不想在这个时候，把爷爷的噩耗告诉爸爸，怕他一连串的打击会哭瞎唯一一只眼睛。
“大妞，起床了，我昨晚想了一下，你还是先回去，及时带奶奶去治病，妹妹的小手术有爸爸在这儿就行了。”林海过来叫醒了大妞。
“哦，爸爸。”大妞很夜才入睡，这会儿半梦半醒。
”爸爸，我要姐姐陪我。”听说姐姐要返去，小妞不依。
“你听话吧，奶奶生病了没人照顾，大妞，这儿筹了两千块，你带回去，除了奶奶看病，若有剩下的，你留着上初中交学费吧。对了，你成绩怎么样？有把握上重点吗？”林海说着，把二千元递给了大妞。
“好的，爸爸，我评为县红花少年了，考试多加五分，老师话这成绩上重点学校没问题的。”大妞搓了一下惺忪的眼睛说。
“那很好，大妞，这钱要用报纸包好，你一定要小心呀。”林海说着，找了两张旧报纸，把钱包扎好塞进大妞的旧皮袋。
吃了早饭，林海带大妞去坐车，临出门，小妞拽着姐姐衣服依依不舍。大妞看见妹妹圆嘟嘟的脸有眼泪落下来，她拍拍妹妹的头，妹妹扎着辫子，眉清目秀很讨人喜欢。
“妹妹，你不用伤心，等你嗓子好了，和爸爸一起回家看望奶奶。”其实，大妞心里也舍不得妹妹，骨肉亲情分离，竟如此教人心碎，大妞努力把眼泪忍回去。
大妞坐在爸爸的后座上，无奈地向着妹妹挥手，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了，爸爸不知道她在哭泣。
林海亲自把女儿送到了台莱总站，买了票看着女儿上了车，隔着车窗，大妞看见独眼的爸爸在不断拭泪。
“爸爸，您保重！”大妞忍不住大哭起来。车子里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她。
林海看着渐渐远去的女儿，他竟象个孩子似的，蹲在路边痛哭起来，想想离别的父母和苦难成长的女儿，他的心要碎了。
大妞又经历了两小时的颠簸，在风向镇下了车，她步行二十多里才来到码头。凑巧，海上报了台风，船只停渡了，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大妞焦急地在码头徘徊，一时不知怎么办。
找来找去，码头附近除了一些渔民居住的平房，也没有旅店，要想住宿，非得折回风向镇才行。大妞走得两腿酸痛，返回风向镇住一晚再过来码头，那不是瞎折腾吗？唉，这个讨厌的大海，什么时候有一座桥就好了，大妞望着无边际的大海，一脸沮丧。
大妞在码头附近踱来踱去，有路人提醒她：“孩子，天黑了，打风没船的了，你明天来吧。”
“谢谢伯伯。”大妞道谢。
如果不是担心皮袋里的钱不安全，她真想象那天睡凉亭一样，随便找个屋檐下睡一觉就算了。大妞摸了一下皮袋，皮袋鼓鼓的，钱还在。
太阳最后一道余晖也收敛了，天色彻底灰暗起来，大妞不能再犹豫了，她不情愿地准备折回风向镇找住宿。她经过一座房子的时候，遇到一个老妇人出来收衣服，她心里一个激灵：对啦，前两年自己的一个堂姑不是嫁来这儿吗？说不定这老婆婆就是堂姑的家人。大妞这样一想，赶紧上前。
“婆婆好，请问是凤兰堂姑的家吗？我坐车晚了，没船过海，想借住一晚。”大妞碰运气似的小心翼翼问。
“你说什么？”老妇人很大声，侧了侧耳朵。
“我来堂姑这儿住宿一晚可以吗？”大妞发现老婆婆有点耳聋，她大声重复了一下说。
“你说什么？听不清楚，耳朵有点撞聋，我儿子夫妇出海打鱼了，一个月才回来一次。”老婆婆大声说。
“我要住宿。”大妞只好把话省成一句，她实在费很大劲老婆婆才听清一点。
“我儿媳是你堂姑吗？”老婆婆听得有点糊涂。
“也不知道，我到您家里住宿一晚可以吗？老婆婆。”大妞声音大到几乎吼起来。
“好吧，居然是侄女，你进来吧。”老婆婆见是一个小女孩，她耳朵太聋了，话只听懂一半，只好糊里糊涂领着大妞进了屋。
家里只有老婆婆一个人，知道是儿媳妇的亲戚，老婆婆热情地盛了饭她吃，又帮她整理了一下睡铺，老婆婆的年纪也有七十几了，样子很慈祥，因为她耳聋难沟通，所以大妞也无法确定是不是堂姑家。
大妞睡醒一觉已天亮了，老婆婆一早备好了包子她吃，大妞很感动，千谢万谢向老婆婆道别。
大妞心里惦记着奶奶，一刻也不敢耽误时间，到了码头，班渡刚刚开始购票，大妞一阵欣喜，摸了摸皮袋，鼓鼓的还好，她跳上船，站在甲板上，露出一丝笑容，明媚的太阳正袅袅升起，海上映出万道霞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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