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下了一场雨，天气变得有几分寒意。
一夜风雨，地上落满了枯黄的树叶，一层层的，盖住了原来的样子。
我刚推开卧房的门，便被这寒气袭了身，忍不住哆嗦两下。明明才入了秋，可冷意一点也不比冬日的少。转身回了房，披了件外衣才缓缓出来。
落叶积满了庭院，被雨水粘在地上，风吹不起，倒是把我吹得瑟瑟发抖。
我拿了扫把，将这落叶扫到一处。抬头看这天，太阳刚升，东方泛红，天色渐亮，该是准备给段城送茶的时候了。
在这做了几个月，活也渐渐习惯了，闲时真是能把人闲坏了，忙起来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但段府衣食住行待人到好，我一普普通通丫鬟，连住处都是自个儿单住，吃饭也是单吃，若不是平日里还要端茶送水，照顾起居，还真觉得是享福来了。
我走到厨房，房里早已开始忙活，各自做着自己各自的事情，经条有序。我找到负责煮茶水的春黎，她正拿着一把蒲扇轻扇着小灶台。
我走到她身边，她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轻蔑，道：“你来了，茶水等会，我正给小少爷做汤呢？”
平日里做汤都是冬梅的事，怎么今个儿是她了，不由觉得奇怪，开口问了出来。
不问不打紧，一问倒不好了，春黎一把扔了手中的扇子，指着我鼻子，言语激烈，像是早忍我已久了，“叫你等就等了，哪来这么多话。耽误了小少爷你负责？大少爷多留意你几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凤凰了。一个丫鬟，还单住一间，真不知你什么狐媚样子勾引大少爷，呸，真不要脸。”
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却被她莫名凶了一顿。平日里她们不理我，我也全当陌生人，安守着自己本分，也不曾得罪过她。可往往人善人欺，竟是欺负到我身上了。
从小到大，除了师父，鲜少有人如此对我说话，就算是师父，也是因为我不肯用功而责备我，我虽知人心复杂，却不知你跟一人无冤无仇，也是能被诋毁。
春黎见我不说话，以为我怕了，便说得更加得意，“你也就是个丫鬟，还不认清自己，长得有几分姿色便觉得了不起了。丫鬟就是丫鬟，改不了贱命。”
我抬起手，扇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整个厨房都安静下来。
她被我这一巴掌扇蒙了，捂着半边脸，惊道：“你竟敢打我？”
我收回手，手指在衣袖擦了擦，像是碰了什么极不干净的东西，满不在乎的说：“怎么？我打只不会说话的畜牲罢了。”
“你敢说我是畜牲！”她表情狰狞，想要把我撕碎一般，恶狠狠的朝我扑过来。
可她小瞧了我，我虽学无所成，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何况我以前除暴安良，连会功夫的人都不入我眼，何况是个小小丫鬟。
我轻轻一闪，她扑了个空，摔倒在柴火堆里。
仿佛刚才的羞辱，全都遭在自己身上。
她从柴火堆里爬起，原本青绿的衣裳沾满了灰尘，灰头土脸，发髻也散乱，好不狼狈。
我绕开她，自顾的拿起茶叶和水壶来，早就看了好几遍春黎如何煮茶的，怎么做还是清楚的。刚才这么一闹，让她煮已是不可能，还不如我自己弄，省得看别人的脸色。
“你不要得意，这事我定会告诉大公子的。”她站在我身后，不敢轻易上前，可语气已久恶狠狠的。
我自然是无所谓，错不在我，我有什么可在意的。倒是她一会儿说我盘了段城的高枝，一会儿又要向段城告状，这其中的矛盾一下就叫人明白了。
“随你。”我将煮好的茶倒进茶壶中，把端盘放在茶壶下，端着，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来到段城的卧房，他已洗漱好坐在凳子上，像是等了许久。我将茶壶拿起，为他到了一杯，放在桌上。
“今天怎么来迟了？”他端起茶杯，放到嘴边轻酌。
我没想告春黎的状，毕竟她自己自作自受了，也没伤到我，我也犯不着为这点小事跟她计较，就说：“早晨起的迟了些，还望大少爷不要怪罪。”
他点点头，将茶杯放下，说：“今天这茶换了个人？”
“啊？”我一时没明白他的话，愣了神，怔怔地看着他。
段城指了指茶壶，说道：“我是说这茶和平日喝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今天这茶是我煮的，不过煮茶也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就能觉得不一样了，莫不是我不小心放了什么在里面？想到这，我不由慌了，说话明显的底气不足，“是。。是。奴婢煮的，可是。。有什么不妥？”
他见我神色紧张，忍不住一笑，“没有，我觉得挺好的，日后便由你来煮吧。”
想着自己左右还能再待在这不过一个月罢了，这煮茶的事还是按着旧样的好。
“那个。。”我顿了顿声，继续说：“奴婢可能下个月就要走了。”
“走了？”他微微皱眉，言语中透露着疑惑，“可是段府待你有什么不足的？”
“没有没有。”我连忙回答。段府待我自然是好，只是我本就是来京城游玩，如今在段府待了几个月，连门都未曾出去过，更别说是玩了。
“那你为何要走？”
“因为想出去玩玩，来当丫鬟本就是为了攒钱罢了，现在工钱收的差不多，也就想辞了。”
我心心念念京城的样子，必然是繁华喧闹的，街市，酒家，楼阁，就算是青楼，想必到了夜晚也灯火通明。东城虽好，比起京城来，还是淡了。
“你若想，我便每月给你几日休息时间让你好好去玩，这花费的银两我也全给了，你也不必辞了。”他看着我，那明亮的眸子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
如何会想起他，明明早已淡了，做梦也不曾梦到了。可眼前的段城，这神情模样，让我不由想起那日花灯下的宋翊。他宛如我心上的一道疤，以至于日后哪怕刀不曾捅我，我也怕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不必了，我就是想走。”我说话从未如此冷漠，这语气让自己都愣了。
段城移开目光，盯着桌上的茶杯，缓缓地说了一句，“随你。”
我在段府的最后一个月，再也没见过段城。
早茶也不用我送了，平日来了客人也没人唤我去招待，像是突然被抛弃一般，无人问津了。
段俞也不来烦我，许是被段城下了命令，让他离了我吧。
走得那天，碰到了春黎，她又是一副得意极的样子，对着我嘲讽：“怎么？我就知道你这贱人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不想与她争辩，连跟她说句话都在废我口舌，便转过身想要绕开她，却被她一把抓住包袱不让走。
“你这包袱里定是有什么段府的东西，给我打开！”
我转过身，直勾勾的看着她，仿佛要看穿一般。
她被我这眼神吓到，可嘴上却不服软，继续说：“怎么？不过是只落败的狗罢了，还能怎么叫嚣？”
我想她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反正今**也要走了，若是动手打了她也不会怎么也，可还未等我出手，便见春黎突然向后一倒，摔在了地上。
“啊！”她叫了一声，不知何时，段城站在旁边。
“大。。大少爷。”春黎脸色惨白，语气惊慌。
段城低下头，如同看蝼蚁一半，目光凌烈，言语中带了几分不屑：“我怎么不知，段府何时招人如此随便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了。”
“大少爷。。我是春黎啊。。负责给你煮茶的。。”
“春黎？”段城一声冷笑，抬手唤来了管家，“把这人赶出去吧，这月的工钱也不必结了。日后你招人，要留心点，我可不想看到府中有如此恶心龌龊的人。”
“是是是。”管家一边擦着汗，一边叫人把春黎拖走，任凭春黎怎么呼喊，段城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倒真是无情人啊。
“怎么？”他转向我，全然没有刚才那般的冷漠。
我摇摇头，这心里的话当然不能说出口，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大少爷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不必叫我少爷了，反正你也不是我府上的丫鬟了，叫我段城就好。”他伸手，摸了摸我怀中的阿裘。“你今天走，我也没什么相送的，想起初见你时是在醉仙阁，想来你去吃那儿有名的醉鸡。京城虽大，好吃的却不如东城多，但京城的德欢楼可是有名的，里面的十里荷花酥真是一绝，不如我今日，就请你去那，当作是还你送我钱袋的情了。”
我虽不了解京城，可这十里荷花酥倒是早有耳闻，说是那夏季第一朵盛开的荷花，配上二钱春雪做成的，味道自然是不一般。
荷花酥吸引我，却也不能接受了他的邀请。这钱袋本就是我送的，即是送了，何来还人情的一说。
“你可是想好了，这荷花酥贵且不说，也不是一般人想吃便能吃到的。你若拒绝了我，恐怕是再也尝不到了。”他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未等开口就先说道。
可我还是不愿接受，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他见我半响不说话，趁着我愣神直接拉着我往门外走，我回过神，一惊，抬头望着他，却看见了他眼底的笑意。
那笑意未曾见过，仿佛眼底闪烁着星星。
“你想的我便都给你，何来那么多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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