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那么聪明,又怎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可如今瑶姬是他的王后,这满腔情意再深沉,也只能随流水去了。
时光如梭,一晃眼带走六十年。
冷风卷落几片梧桐叶在屋顶,枯黄的叶擦着青瓦发出沙沙的声响。
瑶姬听到动静暼往窗外,发现不久前还万里无云的好天气,这会竟阴云密布。
“要下雨了…咳咳……”
她捂着胸口闷咳,沉静的眼眸溢出星点湿润,握书的五指随着胸腔的不适逐渐收紧,骨节凸现,莹白如玉。
丹竹牵着小昭昭进来,身后跟着端药碗的丹枝。闻见那股子药味儿,瑶姬瞬时皱起了鼻子。
没有人喜欢吃药。
但只有她吃下这东西,她身边的人才能安心。
纵然这药的作用微乎其微。
瑶姬接过药碗屏息饮尽,草木香充斥口腔,接着是粘腻又腥甜的怪味,纠缠着味蕾,久久无法驱散。
用颗梅子压一压,方好了些。
她暼向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萝卜头,清减许多的面容露出一抹笑,“昭儿来啦。”
“儿臣祝母后安。”
西炎昭快步走向她,即将到她跟前时止步行礼,稚气未脱的嗓音与他一本正经的小圆脸形成强烈对比。
瑶姬的心都要融化了,忙不迭道:“免了免了,快上来,让娘亲抱抱。”
算算时间,她病的有段时日了,担心将病气传给他,母子二人亦很久没见过面了。
那厢,西炎昭犹豫一瞬,果断褪掉鞋子爬上榻,投进瑶姬的怀抱。
揪住她衣角的霎那,西炎昭心思百转:是母后要抱我,不是我纠缠母后,父王,这次你可不能再怪我了呀!
和玱玹别无二样的丹凤眼低垂着,滴溜滴溜的转,小心思昭然若揭。
瑶姬笑弯了眼睛,解他发尾打结的小铃铛,问他最近功课多不多,学习累不累。
他一一应答:“称不上多,也不怎么累。涂山太傅、青龙将军,还有小舅舅知道儿臣今日要来给母后请安,早早就布置下了课业,来重华殿之前儿臣就写完了。
“对了,这是他们托儿臣给您的东西。”
他坐直身子,伸进怀里摸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一封卷成春卷的书信,以及手掌大小的木雕小人儿、乳白色的扳指。
“这是小舅舅的。”
他将扳指放瑶姬手心,接着又将栩栩如生的木头人举起来,“这是青龙将军的,他还让儿臣问您,‘子之使我行,我已之矣,子何时运辞?’”
西炎昭没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把那封春卷似的书信压平,交给瑶姬,与玱玹格外相像的丹凤眼,乌溜溜地瞅着她。
瑶姬莫名觉得心虚,但转眼又坦然自若起来。
等西炎昭回去了,她才打开那封信。
“期限将至,望君守诺。”
寥寥几笔,哪里是涂山璟的字迹。
不过信从何来,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
西炎451年,西炎王后怪病缠身,久治不愈,病逝于孟夏。黑帝悲痛,按其遗愿,将其葬于巫山之北。
同年秋,玉山有仙鹤,绕空啼三日,海浪横翻滚,桃花夜谢开,王母更迭。
翌年冬,黑帝禅位于太子昭,隐于重华殿,不召,不出。
*
凡间,栖凰国,镇国侯府。
池塘水面荷叶已残,几朵睡莲却仍倔强绽放着,和倒影中的亭台楼阁相映成趣。
池塘中心,小船停泊。
船头甲板,青绿色的人影不知冷似的,舒展胳膊腿脚,大剌剌地躺着。
“咕嘟…咕嘟…哗!”
平静的池水表面陡然出现一颗眼睛大睁的头颅,她惶恐大喊着:“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妹妹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好吵。”
甲板上的人影看也未看,翻了个身。
船厢中的白袍男子心领神会,曲手打了个响指。敢欺负我阿姐,管你叔叔是皇帝的贵君穷君,通通惩之罚之!
手臂粗的水柱从天而降,一股脑全浇在瑶姬如今同母异父的长姐头上,对方不做防备,直接被突然的冲力摁下水去,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池水。
亭下,玱玹落下一子:“她怎么说?”
等他按照提示寻来时,他的卿卿已经和别的男人在下界生活几十年了,他这个明媒正聘的丈夫,此刻反倒成了商贾之家奉金登门嗷嗷求娶的小夫…
愤怒吗?肯定有。
但一见到那张脸,心里的气就没出息的全消了。
他目光殷勤地盯着涂山璟。
正·家世显赫·璟·夫,淡定从容,捻起黑棋,并未接话。
反倒是边上的蓐收横他一眼,“着什么急,百年我们都等得了,你这才多久。”
他气哼哼的将茶杯冲洗干净又续满,两手各执一杯往小船那边走,背影格外冷酷无情。
玱玹额头狂跳,捂脸长叹。
他知道,这仨在报复自己“夺妻”之恨,但若时光倒回重来一次,他仍旧会那样做。
娶她,是他做下的最正确的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