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煜因为心中的罪恶而痛恨自己,愧疚如一张大网紧紧束缚着他,每时每刻提醒着他自己犯下的罪孽。
每次在宣政殿都不敢坐在那个龙椅上,而是直直的站立在龙椅旁,表情呆滞的听着朝臣的谏言,一直站到下朝。
下朝后,便一瘸一拐的,拖着两条酸痛的腿在不依靠侍女的搀扶下走去宣政偏殿,学着皇兄的样子处理朝政,午膳也是在偏殿里用的。
面前的奏章堆积如山,他从用午膳后一直批阅到天边明月晓星高照之时,孤独感和落寞感悄然而至。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皇兄为什么那么拼尽全力也要护他和羽凝姐姐的周全,原来心中有牵挂不仅是对生命所必需的充实,和发自内心的快乐,还是生活下去的动力和对生命无尽的渴望。
人是害怕孤独的,特别是在那种因罪恶而想逃离和因愧疚而想补偿相矛盾时,面对无尽的困难而看不到尽头,看不见生命中的光亮。难道这不比死亡更值得让人恐惧吗?
窗边烛盏,灯火明暗。
君煜时不时对着那随风摇曳的烛火发呆,香炉里的御龙香的烟雾如水波一样漾开,被风吹散。余香却缠绕着君煜,熟悉的味道仿佛皇兄就在自己的对面站立着,对着自己浅浅微笑。
他恍然陷入回忆,一幕幕和皇兄昔日的温情回忆如画卷般展开,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和莫名的安全感。
可惜这些记忆温情也只能到达他那天亲眼看见皇兄在楼台上倒下那一刻甚至为止。
他一直以皇兄为榜样,以皇兄为依靠,以皇兄为快乐。
他以为皇兄十分强大,对一切挫折和打击都刀枪不入,可以永远保护他。甚至忘了皇兄也是个普通人,忘了皇兄也会痛和苦。
每次在皇兄受伤时,他询问皇兄的伤势,无论伤的血都流了满地,皇兄总是微笑着对他说小伤而已,无碍。
次数多了,他竟然习以为常,对皇兄的伤是怎么来的也忘了询问,只认为是就像是针扎破了手指那样的小伤而已。
就连过去六皇子君曜不顾手足之情用剑来刺杀自己时,皇兄君珣替自己挡了那一剑时,他眼睁睁的看见剑直接刺穿了皇兄的腹部时,他也只是震惊和害怕,却并没有一丝为皇兄会不会痛,会不会死而感到担忧的情感。他只是凭直觉认为皇兄不会痛也绝对不会死。
他错了,他错的太离谱了,恐怕他用尽自己一生也弥补不了这个无法饶恕的过错。
望着那减少了还不到一半的奏章,他突然苦涩的勾起嘴角,眼睛迷离了起来。
他不仅负了皇兄,还负了整个天下。
他负了天下一个精明并且爱民如子的可敬可爱的国君。
皇兄下半辈子不能再下床走动了,不能再处理朝政已是铁板上钉住的事实。
如今因为六月雪灾,天陵国的国都京都周围的佃农的庄稼严重冻死,佃农不仅没有收成,还要向佃户交纳高额的租田费。佃户见佃农没有收成,更是加紧了催收租田费的脚步。
一时间,民怨四起。面对新来的摄政王,佃户更是逼迫佃农大闹,要求开放国库支援。
摄政王淮纪王爷君煜虽然之前带领军队击退了前来侵犯天陵国的明宇国于千里之外,但对于政权并不能运用的得心应手。
由于之前的六皇子君曜不断迫害他,使得他常年流离失所,直到新帝天霁帝君珣登基才把他接回来,封为纪淮王爷。
天霁帝常年将他带在身边,请最好的太傅来教他兵法和治国之道,再加上天霁帝时常让他代理政事,他自身又十分刻苦,才有今天的成功击退敌军的成就。可是之前天霁帝让他代理政事时,他就弄得手忙脚乱,闹出一大堆笑话,在宣政殿上常常惹得众朝臣发笑。在众朝臣面前丝毫没有威严感和神圣感,反而有些像看耍猴戏的滑稽感。
在民间更是有一个搞笑的“八哥”的趣称。
何谓八哥?
君煜在众皇子公主之中排行老九,却称为“八哥”,而不是“九哥”,完全是缺了根筋的意思。
在群众面前完全没有威严,怎么能治理好国家?
而佃户更是因为这样而变本加厉,朝臣也只是进谏,却并没有丝毫要尽心尽力解决好这场因雪灾而闹出的事故的意思,完全是放手看新上任的摄政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再来看笑话的态度。
君煜知道这是这些人故意给他使绊子,可是他又绝对不能不去面对。
皇兄至今未醒,即使醒了也不能听到令他激动的事,是绝对不能让皇兄处理这件事的。看来一切只有靠他自己了。
不知他是否能够抓紧机遇,借助这件事故扳回威严震慑天下,君临天下?
夜色越来越深,烛影晃动,却将君煜身后的影子照耀的异常巨大,不停的随着烛光的晃动而晃动,宛如一只一直潜藏在黑夜中伏息着的窥伺猎物的凶猛的野兽。
批阅完堆积如山的奏章,君煜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像往常一样先去皇兄的寝宫里陪皇兄聊天,然后准备去用晚膳。
直起身后竟因坐太久没有活动过而又跌坐回椅子上。他又试了试,终于又站起来了。
在如墨的夜色中,月色如水,清冷的光辉却化不开这如墨的夜色。月色和高大的宫墙之内窗棂里的透射出的千盏灯火重叠错乱,却照亮不了每只潜藏在黑夜中这深深的宫闱里的野兽。
危机四伏,却只能感受到它们存在的气息,和迸射出的利刃般贪婪的眼光,而看不清它们的位置和模样。
夜深了,一切罪恶开始进行着。
走在青石地板排成的宫道上,路边房屋的光影如游蛇般在他的身上快速的移动着,他突然感到心里抽痛了一下,莫名的开始心慌,然后迅速的开始飞奔。
直觉告诉他,皇兄出事了!
他没有丝毫懈怠的跑着,凛冽的夜风如冰刀一样切割着他的皮肤,生生的痛楚。
等到他跑到皇兄的床前时,他像被惊雷击倒般,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夺走般猛然一空,之前用微弱的信心建立起来的坚强突然崩塌,整个世界在沦陷。
“皇兄——”他从唇齿间艰难无力的吐出这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