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个小时了,俾斯麦已经把地下层的隔间逛遍。
他只是独自一人找,从不询问或喊叫。因为他知道这里有太多个康拉德。
找人未果,就回去了。回来路上看到一群士兵们围在一个房间门口,像老鼠洞里抢食的老鼠,头朝中间,尾巴丢在外头,死死地堵住去路。
俾斯麦从中抓出个德国兵问:“为什么围在这儿?”
那德国兵回答说:“几个人正讨论怎么逃跑,还有个好心的军官,如果你也想保命就来听听吧。”
俾斯麦融入其中,老鼠们都悄悄闭着嘴,只听中间的老鼠讲话,说话声很小但足矣让其他人听清。
那声音熟悉至极,果真是康拉德的。
俾斯麦挤到了前排,见证了这一幕——康拉德满是胡茬的细脸上写着严肃两字,正宣读“逃跑计划”。
站在他身边的德国军官一本正经,铁十字勋章在他的胸前闪闪发亮,昏暗的灯光下还那样光彩夺目,不知为何当逃兵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把他挺直的腰杆压到折断。
康拉德意外瞟到了俾斯麦,他明显发呆了一小会儿,或许正好读到逗号,之后又接着说。
不一会儿,演讲结束后,老鼠们纷纷回到岗位。康拉德和好心军官握手告别,他们再也不敢行纳粹礼了。
他们背叛了元首。
康拉德•伊翁,热情的懦夫。他内心一直自信地认为,生活不过是一场游戏——是由没完没了的恶作剧以及连篇累牍的废话组成的。和俾斯麦•温特在一月一同发配在这里。一滩到哪儿也要乎人的泥巴,和一根到哪儿也要隔人的钢条,一对不得不相信对方的人。他们唾弃战争且互不待见,却互相依靠,为了能有朋友,或说死得不孤独。
炮声依旧回荡在耳边,缓和了很多,六个小时过去,炮声、轰炸成为家常菜。康拉德凑到俾斯麦身边去,丝毫不见领头羊该有的气势。
“你懂的,再不逃我们都完了……”康拉德嘻笑似地解释,声音只能让对方听见。
炮声响起,再大一点儿的声音足矣将墙壁震碎。
“看,我们只有几门大炮……”康拉德的声音再次变得唯唯诺诺。
“俄国佬明天估计就打过来了!温特,你和我,和我们今晚必须逃……我们去西边……格勒少校在那边有个朋友,他会接受我们……格勒是个好军官,惜爱士卒……”
他用大拇指指向刚才那个军官走的方向。
“伊翁!”俾斯麦把话打断,却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我不管什么军不军官的,我们是机枪手,我们让他们进不了大门,我们还能撑十二天,让那些俄国人见鬼去吧!该死!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撑着!该死!咳咳咳……”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像夹着条奇异的线。
“该死!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这座堡垒发不出什么光和热,你真把自个儿当根柴火了,呸!野草还不如!去给那个疯子陪葬吧!该死的!”康拉德顿时怒目圆睁,手指狠狠地点出每个重音。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把我们从死亡边缘拉回来,你心比天高,你命比纸薄!”
“该死的温特”
“抱歉了!猪猡!我要给你送葬……”
俾斯麦嘴上反抗着,心里已随他的话动摇了,他开始自我反省:“你自己也知道——你不是个孩子,是时候抛弃固执己见的权利”
“猪猡!”……两人咬唇切齿地叫嚣,边骂边回岗位上。无论骂得怎样难听都恨不起彼此。
夜幕的庇护下,战争正悄悄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