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他明白,我給不起。於是轉身向山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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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舒信,今年18岁,刚刚高考完,狐朋狗友齐聚一堂把这个我以为会很有记念意义的18岁生日瞎庆祝一番,醉醺醺的回家后,瞄见了客厅中央的那张只有三个人的全家福。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家庭很复杂,和其他人的不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样诡异的情况,我整个人也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同学们对自己幼儿时的记忆最多停留在4岁,而我却能追溯到更早,或许是因为我曾以为年少无知犯下的无名罪状,使那天骇人的场景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难以泯灭。
于是,在这个空虚又寂静的夜晚我想起来了18岁就因为我的缘故被赶出家的姐姐舒怩,和大学毕业以后再没有见一面的哥哥朴智旻 。
他们两个人并不是兄妹,可我却是他们共同的弟弟。
我与姐姐失联已久,我想如果她有此生不愿再见一面的人,那我必定名列前茅。可时至今日,我仍旧与哥哥在书信来往,与他寄去一些少年的怅惘他再回给我一些心得,或许是他也想隐晦的惩罚我,惹出这一切的开端是信而我也因着书信,半生估计不得善终。
哥哥的语气和早年间写信已大不相同,今年也就三十五六的年纪,字里行间却充斥着一种沧桑,墨聚于沧海桑田。
【信.寄出】
“山后面是什么?我同学们都说是海。”
【回信】
“山后面不一定是海,还有云有风,好多好多,好像还有小时候听过却没见过的,成就他命的雾气。”
我喝醉了,竟寄出一封想去他那里住几天的信,而回信里他欣然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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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车,我来到了这座偏远小镇,可令我惊讶的却是举着牌子接我的人是个女人,我走过去时她潭水般混沌的眼睛这才燃起些许光来,下意识咬咬嘴唇露出一个急促的笑来。
“是舒信吧。 ”
声音短促带进鼻腔里发出含糊的闷哼,一时间我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究竟是谁,我的姐姐,舒怩。
“姐姐,竟然是你来接我?你和哥哥又在一起了?智旻哥哥呢?”
她原本已经接过来了我的行李,却不可抑制的顿了顿,眼底混沌的阴霾散去透出一晃光晕,一层层拨开后是最初的疑惑,皱起她柔和细腻的远山眉轻声呢问:
“舒信这么多年不见不认识姐姐了?我是你姐姐朴智旻啊。”
我一时间呆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前的姐姐手腕上还戴着她高中时候就戴着的早已停止的手表,好像整个人也被她滞住了,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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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我只当她是当年被骇人的那一晚伤的太深,有时候会不清醒,于是一边和她好好相处着,一边拜托朋友帮忙查哥哥的下落。
这些天的相处是很融洽的,除了姐姐总是自称自己为朴智旻在她面前提起舒怩时却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甚至在她疑惑不解并努力回想着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破绽。
我的毕业相册里还夹着家里那张全家福,原本是当初哥哥还在上大学时有一次回家在那前面驻足愣愣的说这是他还没有带走的东西,我原本带来是想还给他的,只是看姐姐现在这个样子,我将它深深藏起。
她确实不太清醒,时常不在家,有一回,我在一个墓园找到她,她蹲在一个无名的墓碑前整理着花朵,我跟她说话也不理问她这里埋葬的是谁她也不说,只是最后离开前抓着我的手轻轻嘱咐着:
“我已经把这墓旁边的那座买下来了,等我死后你记得把我葬在这里。”
我抓着她的手连连答应,只是她的十指冰冷,钻心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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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的朋友帮我查到了,我的哥哥朴智旻早在14年前去世了。
我读完他发给我的一堆资料已经是后半夜了,巨大的信息量贯穿了我,让我无法言说心情,只是再看向姐姐时她那如同遗忘掉一切的模样,使我蔓上一股刺痛,我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见证人,透过无尽黑夜烧不起烈火只能在死水中做倒映的月光。
姐姐的首饰盒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纸条,是哥哥的字迹,一笔一划无比珍重的“连名带姓的忘了我。”连同那座无名的坟墓都是属于朴智旻的,可我恍然间又想起来他们两个哪里还分什么你我,他们的血肉早已彼此相融,连笔迹也分不出彼此来。
舒怩做不到连名带姓的忘了他,于是她就忘了自己,从此以后自己就是朴智旻,犯不着生离死别。
我说起一些曾经和朴智旻有过的回忆,舒怩总要微微抬眼蹙眉怔上一会儿再不可能拥有的记忆中寻找片刻,再不好意思的笑着说她忘了记不得了。
我愧疚着,摸起没有姐姐的全家福里的光滑一角,那些年的无心之过,痛得快要死去的记忆终究除了我再没有人记得,姐姐总是笑着为我备好一切没有任何芥蒂,她眉眼弯弯只是少点舒心的笑意,总是淡淡的,像朵雏菊,让人看到不仅想到淡雅还有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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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时,她为我收拾行李,带上了一堆好吃的和买来的补品,硬生生把我的行李翻了个倍。
我没有办法阻止,只好接受下来。
整理书包的时候,姐姐拿出来了我的毕业相册,告诉她里面是我们的毕业照后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喃喃自语:
“我都不记得毕业的时候还拍过这个了……”
我一愣想起当年那个优秀的舒怩,那个高三没读完就被迫辍学的舒怩。
“小信我可以看看嘛?”
“当然啦!”
我连忙答应。
她静静翻着,突然顿住了,从里面拿出了一张本不属于这个相册的照片,我愣了一下,是那张残缺的全家福,想要出声阻止却已经晚了。
舒怩拿着照片的手有些发抖,上面有三个人可她却只能看看中间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看起来显得有些滑稽的少年……
一时间关于他的一切在脑海里轮番上演,她拿着相机故意记录下的这一刻,他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己吹着晚风,天台上旖旎的拥抱,夜晚没有晚安吻就辗转难眠的种种时刻,很多,还有很多很多。
这都是什么啊……痛得快要喘不过来了……
眼前好像浮现了那个握着笔,一笔一划认真写信的小狐狸。
“咱俩的校服拿混了,换回来吧。”
“我质疑世间的一切感情,唯爱除外。”
“以后不要买房了买块挨在一起的坟,我们死了同葬,也算同床共枕过。”
“我们早已融进彼此,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想起与他在一起的一切一切,多少个辗转反侧的夜,在人群中最缱绻的吻,在桌布下早已纠缠不清的双腿,时时环绕着的彼此身上的薰衣草皂香如同他们时刻拥抱在一起一样,分离以后每一个不清醒的梦魇,思念着仿佛是五脏俱焚的痛。
他究竟是哪位?姓甚名谁?
……
眼前早已被泪水模糊的朦胧不清,整个人摇摇欲坠颤颤巍巍,耳边14年以来再次袭来那个软糯着稚气未蜕却坚毅无比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深情,在呢喃的醉意中慢慢化开。
“舒怩,你怎么不喊我?”
“你应该喊我,智旻啊……”
……
朴智旻。
你还在等我嘛?
我的智旻啊。
……
*番外·完*
烏鴉于是转身向大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