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江识仪归家,家中至亲乡音未变,容颜却已然改变。望着萧元漪熟悉又陌生的容貌,程今朝大为怅然,她年少时其实从未想过远嫁,只想着,要留在阿父阿母身边,一家人常聚。萧元漪也从未想过她最疼爱的幺女,有朝一日会离开都城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只能说,终究是阴差阳错、命运弄人。
江识仪与江景桓生得很是相似,只有眉眼之间能看出些许程今朝幼时的影子,程始对这个外孙疼爱无比,甚至亲自将他抱在怀中喂饭。程今朝觉得有些不妥,便想着要打消自家阿父的念头:“小孩子怎能如此娇惯?君子知礼,他自当从小学起。自他大些之后,我与郎君在家时,都不再喂他吃饭了。”江氏家训历来如此,江景桓幼时,也是早早识礼的。
程始却有些不高兴,他哼道:“君子即便要知礼,那也是长大之后要做的事情了。眼下还只是个这般小的孩子,你们夫妇如此苛求他作甚?难道你年幼时,我与你阿母也要求你即刻懂得那些大道理不成?”
“将军这话说的,倒像是在说我从前很是娇惯妙妙啊。”萧元漪本是站在一旁,听了程始的话,却是一挑眉,倏然道。她自认不是严苛的母亲,却也从来不溺爱孩儿,程今朝兄妹几个年幼时也不曾受她多几分纵容。萧元漪这样的人,严于律己,也是严于律人的。
程始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又险些得罪了自家夫人,连忙在旁低声下气地道歉,伸手就将江识仪塞回了程今朝怀里,携着萧元漪进屋去了。
被留下的几个儿女们面面相觑,程少商与程颂肩膀挨在一起说程始的囧事,程少宫今日倒是收敛,竟不带着他那些卜算用的器物了。程今朝两只手搂住江识仪,与三兄叙话:“久不见三兄,听闻三兄喜得爱女,着实是可喜可贺呀。不知三嫂在何处,可否引我拜会?”
“阿缘在屋内,秀秀前日感了风寒发了汗,说是不能见风,不然也是该引来拜会你这个小姑母的。”程少宫瞧着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了,也是能担起照料一家人的重任的好儿郎了,程今朝想想他从前那般不着调的模样,也是大为感叹:“记得年关的时候收到阿母寄来的书信,说三兄自成家之后懂事许多,我还不信,今日一瞧,三兄果真是长大了,成熟了许多。”
“程妙妙,你说这话的口气却不像是我妹妹,倒像是我祖宗。”程少宫极其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拉着幺妹就要引她与江识仪进正厅去。在程今朝看不见的地方,他却失了笑意,只是有些怅然地想,若程今朝还是从前的程家五娘子,若她不曾遇上一个叫她那般伤情的负心汉,她会是何种模样呢?
柔嘉表度、温慧秉心、才貌双全、御下有方。人人皆知她是国朝一等一贤惠的新妇,是江都郡百姓爱戴敬仰的郡王妃,她瞧着一切都好,却早已经失了从前少女时期的天真与鲜活。她活成了世人眼中标准的贤惠女娘,却不再是从前那个随意策马便可挽弓射箭的程家女公子。
程少宫从前就在想,似他幺妹这般自小受尽父母与兄姊疼爱的小女娘,每日无忧无虑的,即便将来及笄要嫁人了,以阿父阿母的性子,定然也会为她挑选一个处处合她心意的好郎婿,如此一来,她未出嫁时在家中受尽疼爱,出嫁之后在夫家以备受恩宠、夫妇恩爱,这般好的人生,程今朝定然可以成为全都城最幸福的小女娘。不只是程少宫,所有人,包括萧元漪与程始,皆是这么想的。
但谁也没想到,他们对程今朝一切的美好祝愿,会全都毁在那个人的手里。他带走了程今朝所有的天真与快乐,在那些甜蜜缠绵的美好回忆之后紧随而来的,便是无尽的痛苦与绝望。
从初初心动至心如死灰,程今朝也不过用了短短一载岁月而已。
——永平二年十月二十三日,江都郡王妃程氏携幼子归家省亲。次日,南州州牧霍不疑任职期满,奉旨回都城述职,加封侯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