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万寿节寿宴那一日,诸王臣子纷纷前往都城献礼。江都郡王江景栩携郡王妃冯青涵亦入京祝寿,于春禧宫中拜见皇后宣氏,见礼过后,江都郡王与帝于御花园手谈,而郡王妃则留于后宫与皇后叙话。
——《文史·永平帝后列传·二十七》
“经年未见娘娘,娘娘风采依旧。”多年不见,冯青涵早已为人母,她的身上多了些成熟的风韵,可眉眼的天真之色仍然相似于当年,可见这些年来,江景栩待她确实很好,而她也不曾被离去的那些人困在过往的痛苦记忆中。
冯青涵的腰间挂着一串莹白的珍珠,光晕笼罩着,温润得仿若是世间最好的白璧,令宣映葭为之一愣:“郡王妃腰间的珍珠倒是好看,可论起衬得衣裳,还是白璧美玉最为无暇剔透。”
“臣妇的阿父与阿母当年定情之时,阿父几方寻找才寻到了一块天然而未加雕琢的白壁,从其上取下了一半,亲自雕刻成了玉佩,将这枚玉佩赠予了臣妇的阿母,以做定情信物。臣妇从未见过那样无暇温润得白璧美玉,既见了它,那世间再多盛名加身的白玉,在臣妇的眼中,都不过尔尔。”冯青涵的指尖划过腰间的珍珠串儿,莹白的指尖与剔透的珍珠放在一起,也不知是哪个更为白皙,“而白璧被一分为二之后,一半做了阿母的陪葬,而另一半……”她抬眼看向宣映葭,微微一笑,再不言语,但宣映葭却懂了她话语中的未尽之意。
白璧无瑕,亲手雕琢,只为赠予——心上之人。那一方白璧,一半被葬入了楚淮侯夫人的坟茔之中,而剩下的一半,则被冯玄知送与了他曾经定下婚约的妻子。
宣映葭的指尖蓦然蜷缩起,脸上的笑意也再难凝聚起来,半晌,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只字未言。
冯青涵望着宣映葭的眼神无比怪异,细细看去,竟然还带着一丝怜悯:“娘娘这样重情义的人,自是难忘旧人的。只是贵为皇后,心中却实在不该再记得除却陛下之外的男子了。”顿了顿,她道,“尤其是,从前的未婚夫婿。”她是真心希望宣映葭能释怀于往事旧人,而非在旧人与眼前人之间挣扎不休,“若是阿兄知晓娘娘如今儿孙满堂、夫妇和睦,定然无比欣慰。”没有人会比冯玄知更希望宣映葭能忘了他,余生和乐康泰。
时光自会冲淡世间一切的伤痛,如今想来,长兄的模样早已变得模糊,冯青涵这些至亲也总要抛下他,走向更远的地方。
但是这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还记得冯玄知,记得他的音容笑貌,记得他赠予那满匣子瑟瑟之时羞涩的模样。
冯青涵走后,宣映葭独自枯坐了许久,直到夜色渐深,文子端拥她入眠时,她仍在怅然。作为君主,文子端在这宫中自是手眼通天,他对冯青涵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可面对着宣映葭,他却并未询问半句。他不欲因旁人离间他们夫妇之间的感情,所以对宣映葭心底的那方天地不敢轻易触碰,但他错了,他着实该对宣映葭多些信心。
睡意渐渐袭来,文子端半合上眼,昏昏欲睡,宣映葭的脸颊埋在他的怀中,在寂静的夜里忽然出声,道:“人活一世,总有些人是要对不起人。无法事事周全别人,也就只能周全自己了。”
黑暗之中,文子端的睡意顷刻间消散,他无声地睁开了双眼,清醒万分,宣映葭将自己埋得愈发深了,继续道:“妾如丝萝,当托乔木。宣映葭这尾蒹葭,只愿托于文子端一人。从前至今,自幼时至白发,皆是如此。”欠冯玄知的情债,若有来世,宣映葭必当偿还,可是今生今世,她的真心与情意只能托付于眼前之人。
“足矣,足矣。”文子端忽然偏头亲吻她的发顶,继而亲吻她的额头,接着将吻落至她的眉心,又喃喃道,“足矣。”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自宣映葭之前,文子端心如止水;自宣映葭之后,文子端别无他念。
【金相玉映·帝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