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外大母入内与母后说话,文怀吟起身作揖,脚步轻轻地退了出去。
宣侯夫人见了他身姿挺拔的模样,不由得一叹,赞道:“储君殿下长大了,肖似陛下当年。”
宣映葭望着长子的背影,只作微微一笑,转而看向母亲,关怀道:“自年初开始,阿母的风寒便断断续续的,总不见好,若要我说,陛下赐下的宫中医官,阿母实在不当拒绝才是。”
“臣妇年岁大了,身子骨自然比不上年轻人了,皇后无需担忧。”宣侯夫人的身子自宣映葭出生那年起,便算不得好了。这些年来,全靠家中精细地照料着,上好的药材温补着。每逢季节轮转之时,她纵然没有大病,也是要生一场小病的。
“不论是为了阿父,还是为了我们这些儿女们,阿母都应当好好保重自己。姑母去后,我们这些晚辈身边亲近的尊长便愈发少了。”想到宣太后,宣映葭的双眸黯然了些许,抿了抿唇。
骤然提起宣太后,宣侯夫人望了宣映葭半晌,她自责道:“说来也是惭愧,皇后长至及笄之年,臣妇与你阿父都不曾照看过娘娘几分,全仰赖宣太后恩泽与庇佑,才能令皇后平安长成,还有幸寻得陛下这样的好郎婿。”听闻此言,宣映葭虽仍然在笑着,眼底的笑意却淡了几分,她继续静静地听着宣侯夫人对她说道,“你阿父前几日还在家中大为慨叹,说是这些年来未曾尽过父母之责,实在对不住娘娘。”
无事不登三宝殿。宣映葭对她今日的来意心知肚明,话过三巡之后,她一手端起茶盏,平静地吹开了茶水浮面上的茶叶,果然,宣侯夫人按捺不住心思,转而提起了正事:“储君殿下才思敏捷,不知娘娘可有意送太子入白鹿山求学?”
宣映葭不语,只听得宣侯夫人继续道:“娘娘大哥家的长子方儿,与储君年岁相近,臣妇的意思是,儿郎们总要出去见世面的,若是太子有心求学,有表弟相伴左右,自是最好不过了。”语罢,她小心翼翼地看宣映葭的脸色,“娘娘以为呢?”
白鹿山名声在外,是无数学子心中的圣地,若无师长举荐,哪怕身负才学,也只怕是求学无门、难以出头。宣映葭与白鹿山自是没有渊源,但程氏一族与白鹿山桑氏一族的关系却是大为亲近的。
程今朝的三叔父程止迎娶的新妇,便是白鹿山桑山主膝下的独女,桑舜华。
宣映葭这个人,生性不易与人亲近,哪怕是至亲血脉之间,也终究少了温情。既是十月怀胎所生的女儿,宣侯夫人对宣映葭自然也是疼爱的,可纵然有再多的爱惜,宣映葭也终究不在她的膝下长大。人有亲疏,历来如此的。
面对阿母话语中的试探之意,宣映葭岿然不动,她端庄地坐在上座,腰板挺得笔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的杯壁,对着宣侯夫人温和地笑着,那气度,像极了一个皇后该有的模样。
从前,文帝与宣太后便说她有母仪天下的气度与风姿,而如今,她便是国朝的皇后。旁人提起她,再也不会说她从前是谁家的女儿,有着什么样的经历,如今的她,早已是‘宣皇后’。
面对着生育了自己的阿母,入主深宫已经两年有余的宣皇后轻轻颔首,应道:“本宫知晓了,阿母请先回去吧。”
望着她,宣侯夫人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她起身出了春禧宫。宣映葭坐在凤座之上,望着自家阿母远去的背影,她忽然在想,她从前大抵也是很期盼得到阿父阿母的疼爱的,只是后来年岁渐渐大了,反而没那么在意那些可以朝夕相处的母女亲情了。生她者阿母,养她者姑母——她永远记得宣太后的恩情。
内殿之中,文子端抱着次子缓步走出,见她望着殿外怔怔出神,转而对着怀中的次子道:“知礼,去寻阿母玩,好不好?”
文知礼从他的怀中爬下来,跌跌撞撞地走向宣映葭,在宣映葭爱怜的目光中,一把扑到了她的膝盖上,稚嫩的小脸贴着她的掌心,黏糊道:“母、母后……”
宣映葭俯下身去,将他抱进怀中,殿外,有少年人去而复返,回到宣映葭身边,蹲在了她的面前,亲昵地倚靠在了她的膝头,伸手与胞弟玩耍。身旁不远处,文子端负手而立,专注地注视着自己的妻子与孩子。
这世上,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晦暗与皎洁。比起这世上的许多人,宣映葭已是幸运非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