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关于八月的最后一张日历也被撕去,时间线来
到九月。
九月,红叶月。仙台这座城市也开始渐渐沿着轨道滑
入秋季。街边的乔木萧萧落下了叶子,都各自泛着程度不
一的黃或红,斑斓的像是幅油画。枫树也渐渐褪去青涩,
穿上了红色的和服。
这几天,日子平静的像是一潭无风掠过的池水。在家
工作,购物,给羽生上课,去医院检查,和羽生一家人聚
餐,外出散心,……一切都有条不紊地以各自的节奏进行
着。
对了,某糯米团子现在已经能够熟练掌握汉语拼音
了,如果忽视他的日本口音的话。
这样的成绩除了他自身的努力外,自然也离不了我这
个英明神武的老师的指导。请容许我小小的自恋一下,毕
竟我一般也没有什么自恋的时候。
今天是九月一日,周四,依然是给羽生上课的日子。
我准备好该准备的东西,撑着头在和室里静静等着
他。秒针啪嗒啪嗒地走,我的手指也跟着它有一下没一下
地点着桌面。终于,当时针指向数字二时,我听到了一直
期待着的门铃声。
一路小跑着去开门,但是在手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我
突然冷静了下来。
我是不是过分期待他的出现了?我是不是过分依赖他
了?这样下去还能抽身离开吗?
三个问题突然手拉手在我脑子里绕圈圈。带着这样的
疑虑,我慢慢收回了手指。
沉默两秒,我下定决心,打开安全栓,然后给他开了门.
“凉酱动作好慢啊,莫不是在打瞌睡吧。”一个带着
极重怨念的声音传入耳中。然后我看到羽生抱着一只箱子
走进来,身后的背包也被塞的鼓鼓囊囊的。
“打扰了。”他換完鞋,站到我身前。
“你这是带了什么东西来啊?”我看着他大包小包的
样子,不由发出疑惑。
他得意洋洋道,“等会你就知道了。先去和室吧。”
我点点头,走在前面带路。还没走两步,身后又传来
羽生结弦同学关切的的询问声,“为什么凉酱还赤着脚
呢?”
“什么?”我回头看他。
“我说,凉酱为什么还不穿鞋子?秋天了误,天气渐
渐转凉了,凉酱好歹穿双拖鞋吧。”
“在家的话我不喜欢穿鞋子。而且我一天到晚都待在
和室里,又不怎么出来,也就想不到要穿啦。”我拉开和
室的门,一脚迈了进去,“再说了,木制地板,踩起来不
会特别凉的啦。”
“还真是随心所欲的性格呢。”羽生无奈耸耸肩,似
乎对我很没有办法,“但是,再怎么讨厌穿鞋子,好歹还
是穿双袜子吧。万一着凉就不好了,肚子会痛的哟。”
“哎呀,你话怎么这么多啊,真是像极了老妈子。我
可是冬天都能吃冰棍的人哦。”我迫切想转移话题,目光
自然扫过了那个他一直抱着的盒子,于是有了充足的理
由,“话说,那个到底是什么啊?”
“凉酱说不过我,就转移话题。真是作弊呢……不过
这东西本来也是打算送给凉酱的。”他将那个盒子放在桌面上,我终于看清了那个被他一直挡着的图案。
“是枕头。我特意拜托妈妈和姐姐帮忙挑选的,有安
神安眠的功用。好的枕头可以帮助改善睡眠质量,也许用
了这个枕头凉酱就能睡得香一些,不做噩梦了。”
我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只见他又把背包放在了桌
面上,拉开来,掏出了一只被挤的有点皱巴巴的Pooh。
“之前答应过要送给凉酱一只Pooh桑的,所以我今
天带来了。有点皱,不要嫌弃,很快就会恢复的。”
顿了顿,他又打开背包,“对了,还有这个。”
一挂玻璃风铃。
“是江户风铃哟,短册上写的俳句是凉酱在LINE上
发布过的那句‘那些隔过黑暗的花与水’,图案特地选的
蓝色花纹呢。”他笑了笑,继续对我说,“我听说风铃声
有助于睡眠,所以特地拜托朋友帮我找来了。不知道凉酱
喜不喜欢。”
糯米团子顶着一张灿烂至极的笑脸看着我,他的热心
肠让我实在不好意思说出“风铃是催眠道具,不能助睡
眠”之类的话。如果说出来的话那就太残忍了。
“我很喜欢,谢谢你一直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羽生
君。”我拿过噗桑抱在胸前,脸在它毛茸茸的身子上轻轻
蹭了蹭,“怎么办,我好像要被感动哭了……”
“嘿嘿,凉酱喜欢就好,不用太感动,都是我应该
的。我们快点开始上课吧。”
我点头,听了他的话,开始带着他投入知识的海洋。
鉴于现在是秋天,所以我教了关于秋天的词汇。又因
为我最近沉迷于刷老剧,于是就经常拿电视剧来举例子。
像是什么“看来今年的枫叶不够红”,但是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样做会带坏我们求知若渴的羽生同学。为了防止学人
精学会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摇身一变成为羽生钮祜禄结
弦,我立马悬崖勒马抛弃了这本剧本,转而投向另一部电
视剧的怀抱。
“看电视剧来学中文?好主意呢。”
“对啊,当初为了学日语我看了好多日剧,还有你的
访谈,采访。听力得到了提升。”为了方便交流,我抱着
Pooh坐到了羽生旁边,“这是我之前很喜欢的一部电视
剧。”
抱着噗桑,我点击了播放键。
因为有日语字幕,所以看起来并不是很吃力,偶尔暂
停给他讲解一下相关的知识,他也会认真听。只是对于这
部电视剧,他看起来兴致缺缺。
“不喜欢?”我问他。
“不,只是觉得剧情有点无聊,和那些烂俗偶像剧一
样。我怀疑,女主的男友是因为空难毁容之后才刻意躲起
来不见女主的。”
我点点头,“很有道理。但是,你怎么知道那个就是
女主空难离世的男友呢?”
“他们长得不是一样吗?”
“不要忘了那个能找到世界上另一个与你长得一样的
人的软件哦。”我狡黠地笑笑,“看到后面你就会了解
了。”
等到这一集电视剧看完,我又和他聊了会,然后让他
把上次布置的作业给我看看。
上次上完课,我让他回去试着用新学的单词写写小短
向。“你这汉字写的还真是……够圆润可爱。”我想了半
天,终于想到了一个足够好听的形容词。
“凉酱想说我汉字写的不好就直说呗。”羽生撇撇
嘴,“文法知识之类的没出错吧?”
“嗯……应该没错吧……但是要修改一下。”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去公园看花了。”
和“我看花,去了公园。”这两个句子间的关系。
好像没有错,但是又怪怪的。算了算了,干脆哪天把
主谓宾定状补单拎出来和他讲一讲吧。至于能不能听懂,
那就看造化了。
见我拿着他的笔记本皱眉看了半天,羽生拿起放在一
边的风铃,对我说,“凉酱,我帮你把风铃挂起来吧。”
“嗯?你帮我挂风铃吗?”我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来。
“对啊,想挂在哪里?卧室?阳台?”
“卧室吧,刚好有个小飘窗。”
羽生跟着我来到了卧室。他站在窗前打量了会儿,然
后指着一个角落问我,这里可以吗?
我点点头,给他搬来了一条小凳子。
“小心点。”我提醒他,把挂钩递给他。
他撕掉不干胶的贴纸,把挂钩贴在墙上,然后把风铃
挂了上去,完了还用手碰了一下。
一阵叮铃当啷的温柔的风铃声。
“凉酱,看,这样有风的时候就能听到风铃声了。”
他一脸兴奋地对我说,然后跳下来又回头满意地看了看自
己的作品。
我盘着腿,抱着噗桑坐在床上看他。
“羽生选手,你对我那么好,就不怕我这个粉丝做出什么痴汉行为吗?”我嬉笑着,说着不要脸的话,试图塑
造一个不良的人设。
他的耳朵突然就红了,不自然地揉揉鼻子,讪讪道:
“凉酱就别打趣了,这是我该做的。”
“哪有什么你该做的啊……”我捏捏噗桑的脸,低下
头,“你又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一直在拖欠着你们的人
情。”
话音刚落,羽生就走到我跟前,蹲下,伸手摸摸我的
发顶,“凉酱既然是我的朋友,我理所应当好好照顾你
啊。更何况你之前在冰场帮了我,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
怎么办。”
“可是……那是应该的啊,任何人都会这样做,哪怕
那个人不是你的粉丝。相反,我一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你
们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过意不去……”
“不要有过意不去的感觉啊,你作为粉丝带给我的应
援就很让我感激不尽了。”
我咬着唇,抬眼看他。少年弯着眸子,笑成了月牙
几.
“凉酱千万不要有负担啊……”
“嗯。”我轻轻回复一声,点点头。
他笑了,又一次用力揉了揉我的头发。
我怀疑我迟早会被他给揉秃。
事实上,我一直认为摸头应该是一个很亲密的动作,
只有很亲密的两个人才会做出来的动作。比如甘棠就经常
以姐姐的姿态故意把我的头发揉成鸟窝。
很显然,羽生和我的关系一定没有我和甘棠的关系深
刻。依时间来看,我们大概也就是比陌生人好一些的普通朋友。所以,这样的动作应该是逾矩的,可是我居然丝毫
不讨厌。
果然是因为长时间的感情积攒,潜意识里已经不把他
当外人了吗?还真是恐怖呢。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蹦出来“暧昧”这两个
字。
“凉酱在发什么呆啊?”羽生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回过神,心虚地捏了捏噗桑的脸,
“弄好了的话,我们就回和室吧。”
“好。在女孩子的卧室待太久也不好呢。”他答应
道。
我从床上下来,跟在他身后。路过那幅油画的时候,
听到他低声感慨了一句,“好好看啊。”
“是我自己画的哦。”我在他身后幽幽回答。
“凉酱自己画的?”他回过头,一脸惊讶的样子。
“对啊。来这之后大概一个星期左右画的吧……记不
清了。”
“嘶——好厉害。”
“没有很厉害,就是打发时间,放松心情罢了。特别
粗糙。”我看着画上蔚蓝的大海,感觉目光也渐渐温柔起
来,“对了,你要看看另外两幅画吗?”
羽生一脸的惊喜:“误?还有吗?”
“和我来。”
我带着他来到了书房。
说是书房,俨然已经被我当成了画室来用。空荡荡的
房间里靠墙摆着一个置物架,上边摆着两幅小幅的油画,
此外还有一瓶干花做点缀。房间靠窗的地方立着一副画架,上面是尚未完成的油画,画架的底下铺着一张面积不
是很大的塑料纸。在进门的右手边,是一张用来休息的小
椅子和放东西的小圆几,圆几上面放着各种颜料管。
“好厉害啊。”羽生赞叹一声,走进了房间。
他看了看房间四周,然后走向置物架,站在那两幅油
画前盯了很久。
那两幅油画的内容都是紫阳花,只不过一幅是雨里的
娇弱美人,一幅是阳光下的向阳少女。
“是紫阳花呢。”羽生喃喃道,“画的可真好看
啊。”
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来问我,“那个,提一
个很无礼的请求。我可以拜托凉酱送一幅画给我吗?真的
真的很喜欢呢。”
他喜欢我的画?
他之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为什么会喜欢我的画呢?
虽然心里不敢相信,但我还是笑着点点头,表示肯
定,“嗯,可以啊。你想要哪一幅画?我等一下帮你包起
来。”
他灿然笑着,伸手指向那幅雨中的紫阳花,对我说,
“就这幅吧。会想起来和凉酱再……初次见面的那天
呢。”
“好……待会就帮你包起来。”
“谢谢凉酱了。”他看起来很兴奋,向我点头致谢。
随后,他又来到那幅画架前边。
“还没完成呢。”我跟上他,站在他旁边。
“这是……鸟笼?鸟儿被关在笼子里?”羽生看了好一会儿,回过头问我。
“嗯。怎么了吗?”
他又看了那幅画好一会儿,叙叙说道:“没什么。只
是觉得,鸟儿还是得在蓝天里飞翔比较好吧……在笼子
里,总是觉得很难受呢。”
“虽说是这样,但是还是要鸟儿自己去冲破牢笼才能
拥抱蓝天啊。现在的她,还没有这个能力。”我看着那幅
未完成的画作,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羽生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
在我身后小声说:“会有那么一天的。”
声音虽然轻,但确确实实落入了我耳里。
于是心下一滞。
我用旧报纸包好那幅油画,郑重其事地交到羽生手
里。
他抱着画毕恭毕敬地鞠躬,然后又对我展露了万年眯
眼橘猫笑。
“时间不早了,就先告辞了。我会好好复习功课的。
凉酱的画我也会好好保存的。今天谢谢凉酱了。”
“不用谢,应该的。反而是我还要谢谢你喜欢我的
画。”
我俩依旧在这里相互客套,然后,他道别,离开。
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房子突然冷清了下来,原先积
攒的快活气氛突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得不说,他是带动气氛的高手。
可是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所以整间房子又显得冷冷清清的了。
我丢掉笑脸,面无表情地来到画室。拿起画笔和调色板,我哼着歌,就这阳光开始在画布上涂涂改改。
因为画画,我成功地忘掉了晚餐这回事。当我意识到
自己还没有吃饭的时候,玻璃窗上已经能够映着我的倒影
了。
就在我泡了点麦片准备随便应付一下的时候,甘棠打
来了视讯。
“Hello,吃了吗?”她看起来很兴奋的样子。
“吃了吃了。”我向她撒谎,然后心虚地立好手机,
打算吃麦片,“但是现在有点小饿就泡了杯麦片。”
“这样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国庆的时候我可以
去日本找你玩了。”
“很好啊,欢迎你。仙台这座城市超赞的,街上绿树
成荫,到处都是参天的树,夏天不热冬天不冷。春天赏樱
花,秋天看红叶,冬天还可以滑雪。而且仙台车站附近还
有很多好吃的,我可以带你去吃。”
“比起吃这个看那个的,我还是更想亲眼看看活的羽
生结弦。”
我放下杯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屏幕那头的甘棠:“甘
棠同学,好歹你也是出版社的金牌编辑,注意一下你的措
辞好吗?什么叫‘活的羽生结弦’?”
“怎么啦?生气啦?”甘棠上下打量着我脸上的表
情,我不理她,自顾自抱着杯子喝着燕麦。
“好啦好啦,我的错。是我说话不过脑子。这不是因
为之前都是在电视和书上看到他吗。”她停了停,又转换
话题,问我,“你现在和他相处的怎么样?他不是知道你
是他粉丝了吗?”我放下杯子,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镜头。面色沉
重,眼睛里饱含心事,哪里像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的样
子。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只手无聊地玩弄着勺子。我对
甘棠说:“还行吧,也就那样,该疏离疏离,该客气客
气,该开玩笑开玩笑……但是,总是莫名觉得我俩之间的
关系很……暧昧?”
“暧昧?”甘棠反问道。
我点点头,单手撑着头,回答她,“嗯,大概就是这
种感觉吧……说不清道不明,反正不是男女情爱之类的就
是了。”
“暧昧,但不是男女情爱。真是个玩暧昧的高手。”
“你是说羽生,还是你自己?”甘棠用目光锁定我。
我垂下眸子,哂笑道,“他是,我亦是。”
沉默了两秒,我看向甘棠,无奈道,“悲催的是,我
发现,我居然有点喜欢这种暧昧的感觉……嗯,很想他陪
着我。但是,我又提醒我自己不能过于依赖他……总之,
一切都变得奇奇怪怪的,好像在朝着另一个方向发展。”
“你会不会喜欢上他?不是对偶像的那种,是想让他
当自己对象的那种。”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他这个人,好到没边了。”
我苦笑,“但是我会注意的。毕竟到时候痛苦的还是自
己。”
“你小心一点吧。好好照顾自己。”甘棠话锋一转,
又说,“可是,如果你喜欢他,他也正好喜欢你的话,谈
个恋爱又不是未尝不可。”
“不不不。”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假设我和他谈恋爱,被发现的话,我不得被国内和
霓虹两边的迷妹给生吞活剥了?!人肉,被狗仔,狂热粉
骚扰……想想工藤静香的遭遇……嘶,我可担待不起,不
想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而且,谁会喜欢一个天天负能量爆棚的人呢?敏感
的要死,一点芝麻大小的小事就要哭……我能感觉的到,
他之所以对我这样好,不只是因为他的教养好,还有一个
原因是他的同理心强。他在可怜我,把我当成要特别照顾
的后辈,再加上我又是他的粉丝……”
我越说就越觉得我和他的感情是没有希望的,妄图把
心里那一丝丝尚处在萌芽阶段的情感给杀死在温床里。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连向前迈出一步都需要莫
大的勇气。情感细腻,又被细腻所伤,注意细节,又被细
节击败。
“懦夫连幸福都害怕,碰到棉花也会受伤。”
这就是我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