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我戴上耳机，安安静静地听着歌，尝试着继续工作。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就习惯戴着耳机，将自己与
整个世界隔绝。哪怕只有自己一个人，也执拗地不愿意将
耳机摘下来。似乎耳机才是本体，躯壳只是附庸。
我伸手按下快进键，很不巧，刚刚好就循环到了中岛
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如同被击中了死穴，脑海里那些不甚愉快的回忆被开
了水闸，全都一股脑涌了出来。
我犹豫了很久，却还是没有选择播放下一首歌。
对了，我还没有袒露过我的身世吧？其实也没什么好
介绍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既然想听，那我也就分
享一下下好了。
我生于1997年的10月8日，农历九月初七，那天正巧
是寒露。
据说我生出来那天，在手术室外等着的奶奶一听护士
说是个女孩，立马二话不说头都不回地就走了。
嘿，奇了怪了，你说大家都是女的，怎么就这么互不
待见呢?
大概是出生三天后，我才有的名字——季凉。季是我
妈的姓，我爸姓苏……这可不是什么我爸爱我妈的表现，
纯粹是因为我奶奶说，我是个女孩跟着我爸姓没什么用，
所以才给姓季的。
至于叫凉嘛，我怀疑和节气寒露没关系，纯粹是因为
我奶奶的心是拔凉拔凉的。不然我也该叫季寒露吧?
总之我的名字就这么轻率地定下来了。行吧，季凉就
季凉，反正也挺好听的。
我的出生，在这个家中，就是不被祝福不被需要的。
连带着我妈，也不被祝福。
我爸，估计各位都感觉到了。软弱，无能，是我奶奶
的提线木偶。
这也是有原因的。我的爷爷他英年早逝，全靠我奶奶
一个人拉扯我爸长大。而我奶奶又特别疼爱她的儿子，所
以就把我爸惯的没了主见。
再加上我奶奶的性格又特别强势，啥都要插一手，就
更加使我爸对她唯唯诺诺的。
我妈妈因为生了我，就一直被我奶奶阴阳怪气地对待
我那时候还小，单纯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出色，不
能给我妈争口气。也因为这样，奶奶不会给我一个好脸
色。
所以我就试着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出色。幼儿园，我是
得小红花最多的孩子，次次拿双百分。小学，我是少先队
大队长，学校活动御用主持人，年级第一名，参加比赛次
次拿头奖。
可每当我拿着奖牌奖状到奶奶跟前试着讨要一个笑
容，一句称赞时，她都会来贬低我，说我再怎么做都没有
用。来到爸爸跟前，他只是沉默着摸摸我的头，说句“应
该的”。
再怎么做都没有用吗？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差劲了
吧。那就逼着自己做的更好一点好了……这样你们总会给
我一个笑脸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升上了初中。
初中的世界比小学又大了。在初中，我依然是那个成绩最优异的孩子，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疯狂地迷上了阅读
与写作。
我如饥似渴地扑到了各种书籍里，一篇又一篇地写下
我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地获奖。
我用笔构建了一个世界，让我自己能够藏匿其中。
书读多了总归是有好处的。比如，我的心智渐渐成熟
起来,所思所想也与同龄人不同。
于是我开始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之所以会有这样
的遭遇，只是因为，我是个女孩。
确实，我奶奶和爸爸不止一次当着我的面说，原本想
要个儿子。而每当这时，我妈总是一脸的落寞。
但凡学了生物的都知道不是她的错好吗？这又是在落
寞啥呢?
总之，我觉得这一切都很不可理喻。
但是我都隐忍着，不发一言。不再去讨要笑脸，转而
紧紧握住了我手中的笔。
然而，在平静的海面下是汹涌的暗流。这个看似和谐
的家，终于撕出了一个裂口。
起因是一则电话。
我至今不能理解那个女人是抱着怎样的想法给我妈打
电话的。
深更半夜的，一开口就问你是不是苏太太，张口闭口
都是我给他生了个儿子，他有多么爱我。
话里话外都是那不知从哪而来的优越感。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是没有错的，这个女人
也如此令人作呕。
记得那天我妈接完电话后抱着我哭了一个晚上。
要问我的感受……其实我当时没什么感受。因为我早
早就觉得这个所谓的家总有一天会变得四分五裂，所以只
有一种“终于来了”的释然感。
现在想想，要说释然，也不正确。只是一切都在意料
之内，所带来的冲击感不那么强烈罢了。
毕竟这些年，我爸忙着经营他那小破公司，天天见不
着人影。父女关系到了冰点，可有可无。
后来，大概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爸主动和我妈
谈了这件事。
就像所有烂俗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我爸的公司蒸蒸日
上，他也算是个有钱人了，于是开始受不住诱惑了。
妄想着家里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
那个女人是他公司里的一个职员，比我妈年轻一些，
长得还行，但是没有风韵……就像是商店衣橱里没有灵魂
的人体模特。
也是有几分手段，那么多年能圈住我爸，还给他生了
个儿子。
事实上，更令我妈以及我感到难受的是，他们的儿子
已经六岁了。
要知道，当时我才十六岁，刚上高中的年纪。
这就意味着，他对于这段婚姻，这段感情的背叛在我
十岁那年就开始了……又或者比这更早。
那会我爸和我妈在闹离婚，谁也没有闲工夫去管我的
感受。
也是,现在这个家里谁又会在乎我的感受呢?
我被他们每天无意义的争吵搞得心烦，每天放学后就
在街上溜达，在冰场滑冰，很晚才回家。学校里，我也不怎么愿意去主动和同学交流，每天像
个透明人似的生活在群体边缘。
每天都是一副阴郁的样子，以至于没有人愿意和我交
流。于是开始恶性循环。
一个人排队吃饭，一个人在体育课的时候绕着操场一
圈又一圈走着，一个人在团体活动的时候跟在其他小组的
后面，一个人在图书馆里看书写作业……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吃饭。
我妈不在，餐桌上是我爸，我奶奶，以及那个女人和
她的儿子。
我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是
我走错家门了，毕竟他们看起来才更像是一家人。
“我妈呢?”这是我当时说的第一句话。语气冷淡，
态度恶劣。
“是这样的，你奶奶想着带你江阿姨和宸宸来家里吃
顿饭，顺便认识认识你。”我爸开了口，他还一脸伪善
地对我说，“来，把书包放下，快洗洗手来吃饭。”
我无视他，依然问，“我妈呢？”
“你妈丢下你出去了。谁知道她去哪了？”奶奶没好
气地说。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们，面无表情。
这么快就把我妈妈给赶出去了吗?那么下一个应该就
是我了吧……
我走的时候还是得傲气一点……
那个女人看情况不对，立马跳出来唱红脸，“这是凉
凉吧？长得还真是水灵，来快坐下来吃饭。”
话一说完，她又立马撺掇旁边的小男孩叫姐姐。看那样子，当时她应该还不清楚我在这个家的地位。
怎么，那男人没和她说过吗？
那小男孩看了我一眼，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
我看向他，冷笑了一声。
我早就知道他的名字了。苏宸。宸，天上的北极星。
是个好名字，和我的就是不一样。再看我奶奶，动不
动就给他夹菜，这种待遇是我从未有过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不了，我就不搅和你们家的
饭局了。
我回了房间，简单收拾了行李后就拖着行李箱出了
门.
走的时候他们只是看着，没有说什么。
我去了我外婆家，果然我妈也在那里。之后，我们再
没有回去过。
最后，他们的离婚协议签了。我爸最终妥协，选择将
弄堂的老房子给我妈。
这大概是我爸这辈子做的最硬气的一件事了，否则估
计我妈连弄堂的老房子都没有。
至于抚养权……他们谁也没有争。
他们最终去民政局办离婚手续的那天，我到底还是哭
了……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是不清楚。只是有一瞬间，就
是感到难过，就是感到想哭而已。
从这一天起，他不再是我的父亲。
在那之后，我认识了一个名为羽生结弦的少年。从此
我的喜怒哀乐都与他息息相关。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我一夜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直到在天快亮的时候才昏
昏睡去。
当我顶着鸡窝头站在盥洗台前时，我看到了自己脸上
醒目的黑眼圈。
“唉……”我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还在吃早餐时，羽生结弦就已经按响了门铃。
一开门，他就凑近细细看我的脸，边看还边说，“黑
眼圈……眼球也有血丝……凉酱昨晚不会是熬夜打游戏了
吧？”
我被他盯得很不好意思，赶紧别过脸，“你以为我和
你一样？”
糟糕。一说出口我就意识到自己又干了什么蠢事，恨
不得反手就给自己一个巴掌。
果然，失眠是会影响人的精神状态，从而导致人做出
一些愚蠢的事的。
这边，羽生结弦果然开始向我发问了，“咦？凉酱是
怎么知道我现役的时候喜欢打游戏到凌晨的啊?”
“啊？！这个当然是我猜的啊……”
季凉，不慌，稳住稳住，你能赢！
他依旧不屈不挠，“真的是猜的吗？”
“对啊。你们男孩子不都这样吗？都喜欢凌晨打游
戏。”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热牛奶，试图让自己冷静
下来。
“凉酱还真是了解男孩子啊……”他低头，伸手抽了
一张桌上的抽纸，然后又抬头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还
是说，凉酱其实早就认识我了呢？”接着，他伸手帮我擦去了嘴边的一道白色的奶沫子。
我整个人僵直在原地。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举动，还因
为他的那句话……
“只不过一直在骗我罢了。”他又说道，表情戏
谑。
我看着他，皮笑肉不笑，脸部肌肉僵硬极了。
我是真的笑不出来，却也只能保持微笑。
“羽，羽生君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做了个梦，梦见凉酱其实是我的粉丝
呢。”他的声音有点小了，只不过一双凤眸依旧紧紧盯
着我。
少年你这个梦做的也忒准了，周公难道开设海外增值
服务了吗?
我干咳了两声，拍拍他的肩膀，“羽生君，你要知
道，梦呢，一般都是反的。所以，我不是你的粉丝，知道
了吗？”
我背过身，收拾好餐具，然后一股脑地丢进洗碗槽。
我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但是当我在做这一切的时候,
我感到有两道目光一直在看着我。
是他发现什么了吗？但是我觉得我演的很好啊……还
是哪里出现了纰漏了呢？
我突然想起来那本速写本……
我立马回头问他，“羽生结弦，你有没有动过我的东
西？”
“误？”他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没料想到我会突然问
他这个问题,语气也有点强硬。“昨天上课前你有没有动过我的东西?”我又问了
他一遍，语气放缓了一点点。
他歪着头想了想，然后问我，“玫瑰花算吗？”
“嗯，还有吗？”
“一本……浅葱色封面的本子。”
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
“你有打开看过吗？”我继续追问。
“如果我说有，凉酱会生气吗？”他用一种可怜巴巴
的眼神看向我。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整个人差点没撑住摔在地上，好
在我的手一直扶着料理台。
这么说……他应该都知道了……知道了我一直都在欺
骗他的事实……
那他应该很讨厌我啊，为什么还要继续约我呢？还故
意说那些话来试探我。
看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很好玩吗?
时间仿佛凝固了，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下一步动
作。
我静静地站着，感受自己那发狂的心跳。
少女心事被人发现。更不幸的是，发现的人恰好就是
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我只是觉得羞愧。
以及被人戏弄之后的恼羞成怒。
“凉酱，你是生气了吗？”一个很小心翼翼的声音。
我没有回应他。
“是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乱动你的东西……我
以为，那个是你放在那里的学习资料，然后就打开来看了……”
“我真的没有侵犯你隐私的意思。看到第一副画像的
时候我就停下来了。真的很抱歉。”
“凉酱……虽然现在说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是，凉
酱的画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你！”
我继续沉默着。
他说他喜欢我的画。
喜欢我给他画的画像。
那我应该高兴啊，怎么还是这么想哭呢？
“啊，又哭了呢。”他站到我的身边，又递上一张
纸，“真是抱歉啊，我老是让凉酱不开心。每次流眼泪都
和我有关，我真是个罪人啊。”
看我迟迟不接，羽生结弦轻声叹了口气，“凉酱是不
愿意原谅我吗？”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羽生结弦……”声音颤抖着，我叫了他一声。
“我在。”他回应。
“羽生结弦……”
泪水模糊了双眼，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在这……凉酱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他抬手
擦掉我挂在脸上的眼泪，动作温柔，“我都会安安静静地
听完的。而且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
“羽生结弦……我昨天晚上想起了很多不好的事
情……”
“嗯，我知道。”他继续用纸巾擦掉我的眼泪,
“放心，都过去了呢。”
“羽生结弦……我每天晚上根本就睡不着……”“我可以送给凉酱一只噗桑哦，抱着噗桑睡就能睡着
了。”
他摸了摸我的头，给了我一个拥抱。
“我听说，拥抱会让人的心情变好……凉酱现在好点
了吗?”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却还是忍不住地哭。
很温暖的拥抱，可是它不会一直属于我。
吸了吸鼻子，我带着哭腔开了口：
“羽生结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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