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看不见我。
从意识存在开始,我就待在他的身边。
但他也看不见我。
一个个子比别人矮上许多的西瓜头娃娃,他说:“我想学花样滑冰。”然后在许多一般大的孩子埋头于书本知识时,他一次次地前往冰场。
我不会滑冰,也没有理想,甚至不通感情。所有人的视线从我透明的身体里穿过,看向另一个远处。我存在的意义连我自己都无法参透,于是选择在他的身侧逗留一些时候,观察作为人类的他和他们究竟与我有何不同。
事实证明,我无法强求。
我冷漠地看着那个西瓜头孩子在冰面上摔倒、爬起,又摔倒,脚裸青肿。因为没有痛觉,我根本不能感同身受,只觉得那个孩子顽固不化,不懂舍弃,与我观察的其他人大不相同。
于是我选择离开了他。
比起一成不变的训练和冥顽不灵的西瓜头小孩儿,我更喜欢外头那些有趣的风景和人。
我游历了许多地方,从富士山到紫禁城,前往冰山海角。在我的世界里,那个西瓜头小孩的影子已经淡化,看着眼前的人潮汹涌,我决定结束漂泊的生活,重新选择一个人来观察。
第一个人,他拥有热血的血液,却什么也不想干,成天在一块屏幕上巴望……
第二个人,他在人群里侃侃而谈,回家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第三个人,……
……
后来,我回到了那个孩子的身边,他却已经不是原来的西瓜头了。
我这时才想起来算算我离开的时间,整整十年。
他的模样没有太多的改变,所以我能轻易地辨认,更何况,每天来到这个地方摔倒的笨蛋并不多。
只是,与我映象里不同的是,他似乎眼中多了几分活泼和傲气。这时候我才注意到这个冰场内的其他人,他们看向他时,好像是:崇拜。
我选择留下来。有时拍拍他的肩膀,有时戳戳他的脸颊,有时在他一屁股坐在冰面上后靠着他的后背。
可惜的是,我不能替他擦去眼角的泪和流下的汗水,也不能欣赏到我捉弄他时他本该精彩的表情,因为他看不见我,也永远不会看见。
他会去很多地方比赛,可能是因为他的冥顽不灵,滑得总是比别人好些。但他不像我没有感情,对于外界的评论,总是会在意的。
有一天晚上,我看见他拿着手机,在一个界面停留好久,沉默无言。我凑近看了看,上面写着:羽生结弦,你其实也不过如此。
我知道,因为前几天的比赛,他失误了。
他在冰场没有多说什么,除了眼眶红红的,其他再没有什么。但他很喜欢哭,我知道。在回到休息室时,我看见他闷着头颤抖。
那时,是我第一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教会了我人们时常在口中说的无可奈何。他无可奈何,自己的汗水换不来回报;我无可奈何,我的怀抱触不到他的怀抱。
但当初吸引我留在他身边的品质一直被他留存,尽管在医生的口中他的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他还是无所畏惧地奔向每一块冰面。
采访他的摄像头越来越多,我越来越挤不进他身边了。有时候,我站在远处不动,看着他站在人群中回答问题,看着他被粉丝簇拥拍照签名,看着他的人生有了更多的光彩和荣誉。
我看着看着,一直到现在。
现在的他,学会了自己的独立节目策划,学会了自如地面对媒体,来自不同地方的人接纳他的不足,他们似乎也和我一样,不只是在乎他的成功与否,更在乎他真实的素养和身体的健康。
但是他还是很爱哭,别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说男儿有泪不该瞒。我也知道,比起自己一个人躲在无人处埋怨自我和悔恨,将情绪表达出来或许更能得到好转。
羽生结弦。
这个名字被许多人作为他们生命里的一束耀眼光芒,他们奔赴他而来,也能跨越山海。
陪伴他的日子里,我似乎没有改变,又似乎焕然新生,至少,我能体会他的感觉,将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琢磨参透。
我没有了解全部人,却了解他的全部。
后来,我再度选择离开,从他漫漫人生已收获良多,我也没什么可观察的了。以他的修养,找到一个好的伴侣相伴一生是轻而易举。
而我,也能凭借无数相伴的瞬间走完冗长的余生。
只是,我突然自私地希望你可以知道,在你第一次附身亲吻你的信仰那天,我也亲吻过你。
我离开的那天,有一个声音问我,想不想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和他见面、握手。
我笑了笑,摇摇头。
如果可以,请化成风吧。
至少,我可以保护他不必摔倒,并无所顾忌地与他相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