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一路人

监狱里这一幕的发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布莱克最后一个从校长室里出来，带上了门。他走出来时脚步微呛，虽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变化，但微微颤动的肩膀就足以表明他此刻的心情。

索兰特叛变。尽管再不愿意接受，这也已经成为现实。

谱尼用触须缠裹着被打晕的兰特，回过身拍了两把布莱克的肩膀，眼里是深深的无奈。

“请你放心，我们相信索兰特是受人胁迫，时间会证明他的清白。”谱尼说。

布莱克没有回话，只是目送着他们离开。

下雨了。

雷伊和盖亚没有回宿舍，他们去食堂买好了大家今晚的晚餐，又去超市买了些生活日用品。回去的路上，因为手里各自提着不少东西，两个人只匀出一只手来打伞。

秋雨微凉，落在不大的伞面上，唰啦啦滑下来，洇湿两人半边肩头。没人先说话，只是保持着同样的步调慢慢走着，任由三两学生从身边快步走过。

秋天真的来了啊。雷伊费力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拽紧了大衣。

“索兰特真的会叛变吗，雷伊？”盖亚忽然说。

雷伊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有人能真的相信索兰特叛变。尽管事实就摆在眼前，可微微作痛的心还在挣扎，挣扎着想要说出一个能证明他清白的说辞。

可是没有任何说辞能够证明他的清白——闯了便是闯了、杀了，便是杀了。

回到宿舍放下东西，夏末最后一只蝉孤单地在树上鸣叫，声音透过敞开的窗户传进来，给安静的宿舍添上一点活气的声音。

卡修斯还在写作业。他总比大家完成的要慢一些，因为好些题他都不太会，需要花些心思花些时间研究。今天他显然没了心思，咬着笔头，一只手撑着脑袋，对着那张写了没几笔的题发呆。

米瑞斯站在窗边，静静地注视着这场雨。

哗哗……

雷伊把还冒着热气的晚餐放在桌上，摆好碗筷和椅子，叫大家一起吃饭。于是大家沉默着来到桌边，沉默着坐下，筷子拿在手里，却迟迟无人夹菜。

“布莱克呢？”雷伊问。

米瑞斯抬起眼皮看了雷伊一眼，用眼神瞟瞟布莱克的床铺。雷伊抬头去看，床上一团隆起的被子，布莱克正闭着眼睛，不知睡了没有。

“放心，没有跑出去，确实是布莱克。”米瑞斯说。

于是大家开始吃饭，这顿饭吃的悄无声息，怕惊扰了布莱克的睡眠。

饭后，盖亚自告奋勇去收拾碗筷，匆匆关上洗漱间的门在里面洗碗。卡修斯帮忙整理桌子上的剩饭，布莱克的那份还安静的摆在那里，原模原样，热气早已消散。

哗哗……

卡修斯踩着栏杆爬上了床。他的床紧邻着布莱克，坐在床上盘盘腿，刚好能看到那一团被子里稍微露出的半张脸。

卡修斯悄悄爬上了布莱克的床。

他侧着身子，贴着墙面躺下，凑近了瞧着布莱克的睡颜。这张床不大，但布莱克和卡修斯都瘦削些，两个人侧着窝在上面还有空余，被子有一大半都是冰冰凉凉的。

卡修斯一眼就看出，布莱克没有睡着。

“小布，”他轻声唤他，“不舒服吗？”

布莱克呼吸微不可查的滞了一下，一动没动。

“小布，要不要吃点饭，雷伊买的排骨，可好吃了。”

布莱克还是没动静。

于是卡修斯决定使出必杀技。他掀开一点被角，一下钻进了布莱克的被窝里，毛手毛脚的把他抱个满怀。

布莱克终于沉不住气了，低低吭了声：“卡修斯，别闹。”

得逞了。卡修斯嘴角上扬，心安理得抱着不再撒手。

他看着布莱克像是鼻塞喘不过气，只张开半点唇吐着游丝般的呼吸，而这嘴唇微微泛白，像是已经许久不进食物，低血糖了。

也难怪，早晨没吃饭就和雷伊一起去了校卫队训练，上完课又没吃午餐就跟大家一起去了监狱，结果在监狱里还碰上这么糟心的事情，闹得晚饭也没胃口吃。

卡修斯从鼻间轻轻出了一口气，慢慢把盖住布莱克半张脸的被子掀到一边，露出那双还在颤着睫毛的眼睛来。

雷伊等人还在下面整理东西，整理完之后可能还有作业要写，一时半会儿不会打扰这边的悄悄话。

卡修斯想了想，两只爪子扶正布莱克的肩膀，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小布，还在为那件事难过吗？”

这次布莱克皱了皱眉。

卡修斯继续说：“其实我觉得，索兰特不一定真的是叛变，当年虽然他一声不响的走了，又说了那么多话，但我们相信……”

“够了。”

一声冷喝，整个宿舍都安静下来。

布莱克睁开眼睛。这双宝蓝色的眼睛，再不见星星点点的光亮。

“够了。”布莱克的嗓子难掩沙哑，“相信什么……相信他是被人胁迫了，相信第五董事不是他杀的，还是相信他是有苦衷的，挖了别人的眼睛闯进监狱妄想复活邪皇，这一切都是为了光明，为了我们，为了，为了格雷斯星？”

卡修斯被噎住没了话说，半晌幽幽叹了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果，撕开包装袋塞进小布嘴里。

布莱克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说了声谢谢。

索兰特被列为主要嫌疑犯，校董会经过长达两日的商讨，决定第二天一早便将他移交至宇宙警局等候裁决，由第一卫队的雷伊小队负责押送。

任务单交到手里，布莱克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雷伊想叫住他，探出的手却停在半空。

算了，现在最不想看见索兰特的人，大概就是布莱克了吧。

学校将此事严格保密起来。对于第五董事的不幸遇难，说是因公殉职。而学生会会长索兰特的无故失踪，被解释为派遣去调查董事遇刺一案。

第五董事虽然并非是宇宙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却也是为星际学院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一朝被人杀害的消息传出，学生们自发举行了哀悼，群情激奋要求彻查此案，期盼着索兰特会长早日将杀人凶手绳之以法。

雷伊站在人群之中，随人群一起为垂首默哀。他的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那种感觉就像，玫瑰色的曾经被现实吞噬的干干净净。

他该怎么告诉大家，大家所尊敬的、所爱戴的、所看好的学生会会长索兰特，正是那杀人凶手？

雷伊不是没想过这件事是他人所为，也不是没想过兰特受人胁迫或者被人附身的可能性。但凡事要讲证据，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谁都不再是轻言信任的小孩子。

除了布莱克。

雷伊清楚布莱克和索兰特的感情，更清楚布莱克的为人。其实他比谁都在乎索兰特，只是至今仍在生气兰特当年的话语，但也难怪，换谁被自己的发小那样奚落一通都不会开心。

当年的事仍历历在目。

那天是个艳阳天——或者说，宇宙中但凡是靠近太阳的地方，处处都是白昼。

八年前，裂空星系太阳座。

五道流光划过黑漆漆的宇宙，逐渐截住了前方那条青色的龙。

雷伊化作流光加速超越了青龙，张开手臂截住他的去路，迫使他不得不停下来落入众人的包围之中。

太阳很炽热。纵使是雷伊都感觉皮肤有些刺痛，更别提身为暗影系的布莱克。

“兰特，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布莱克大声质问。

那青龙正是已失踪多年的兰特。

银色星河的沙粒缓缓流淌，围绕着太阳座，看起来美丽又浪漫。只是此时此刻容不得大家欣赏美景，他们一个个攥着拳头，看起来很疲惫，就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我当是谁。”兰特回过身，淬着紫色的眼瞳带着笑意看向布莱克，“原来是战神联盟。怎么，追着我跑了半个裂空星系，方才又同我的下属跳了跳舞，还没把吃进去的饭消化完吗？”

“你！”盖亚被他的嚣张态度激怒，绷紧臂肌就要上去教训这个小龙，被缪斯眼疾手快的拦下了。

“兰特，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当年你为何不告而别。”雷伊嗓音温润，首先示好，试图调解事端，“我们大家都很担心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寻觅你的踪迹。如果你遇上了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我们是伙伴，可以一起解决！”

雷伊话语真挚，大家也纷纷点头。

真感人。可惜现实给他们泼了一头冷水。

兰特咯咯发笑：“真幼稚。雷伊，快六百岁了，不会还相信谁都能和你建立友谊吧。我算什么人，我不过是个出身龙族的小小平民，好不容易投靠了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被你们杀了。如今的我，还不配跟您天之骄子成为朋友。”

“兰特，你……”

雷伊愣住了。

“你在说什么屁话！”

布莱克喝道。他的眉头已经紧紧皱起，汗珠一颗颗自额边滚落，看得出他正在承受太阳带来的炙热之苦，已经快到极限。

“我们什么时候在乎过你的身世，你不是这样的，我认识的兰特不是这样的精灵！”布莱克少见的激动，“你善良正义，哪怕是曾经做过威斯克的走狗，也早已与他划清关系，弃暗投明不是吗？”

兰特顿了顿，继而如同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嗤笑出声。

“嗤。我？善良正义？别做梦了布莱克。还有，我什么时候同威斯克大人划清了关系，我怎么不知道？”

话语一出，战联五人顿觉异样。

“你……要去投靠威斯克？可他已经死了。”卡修斯不敢置信。

兰特并不否认，他把身子转向卡修斯，叉着腰，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我的一切都是拜威斯克大人所赐，包括我的生命。大人死了，可我还活着，我会继承他的衣钵，重振邪灵。切，弃暗投明？那是个笑话，谁会背叛自己一生效忠的主人呢。”兰特笑道，“这几年与你布莱克交好，也不过是因为对你的黑暗之力感兴趣，又可怜你被威斯克大人屠了满门罢了。玩儿玩儿而已，怎么你还当真了。”

“你！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布莱克仍不死心，尽管他的话音已在颤抖。

“我就是这样想的。”兰特没有丝毫犹豫。

那一刻，兰特的模样变得好陌生。

他的眼瞳是幽暗的紫色，而不是往日澄澈的青蓝。

布莱克闭上了眼睛。

“既然如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悲伤和绝望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的身体就好像被太阳的高温炙烤坏了似的，几处裸露的皮肤已经烫伤，撕裂般疼痛。可他没再说话，留下这一句，布莱克便背过身，化作一道影子飞向宇宙深处。卡修斯见状，也立即跟了上去。

兰特似乎有所触动，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影子，直到彻底消失在陨石和行星之间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转向剩余的几人。

“我们不是一路人。”兰特低低开口，“各位请自便。”

盖亚紧攥着拳，牙齿咬的咯咯响。终是雷伊拉住了他，盖亚放弃了教训兰特一顿的念头，狠狠啐了一口。

“真是看错你了。”盖亚和雷伊也追着他们飞远。

缪斯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兰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几分狂几分倔几分悔，她看得明明白白。

“兰特。”她唤。

兰特应声，偏头看她。

“你，真的舍得他吗。”

兰特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