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如果你问十七岁的方小书最讨厌人是谁，她一定会面红耳赤地扯着嗓子告诉你，那个人叫吴世勋。
如果你问三十七岁的方小书最怀念的的人是谁，她也一定会猩红着眼说出她近二十年都缄口不提的名字，是吴世勋。
“高二A班，方小书同学。”
云水市的七月有你想象不到的闷热，加之全校师生的不怀好意的嘈杂笑声。方小书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扯下自己爆红的面容然后一头扎进垃圾浮面的护城河里。
她发誓，她那时最讨厌的人就是那个让她在云水高中部火的一塌糊涂的缺心眼子，那个站在演讲台前强忍笑意却不经意撩了一群胸大无脑高一新生的吴世勋。
他现在，春风正得意。
吴世勋当真是看不清演讲稿上方小书写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半蒙半猜着结束了这场演讲，为了分辨她笔下拱在一团的名作，他近乎是聚精会神的用尽了他过会考时抓阄的运气。他知道方小书把字写得极丑是为了让自己演讲时说话磕磕绊绊，以此报复上次自己扮鬼吓跑了天文社的那个白脸学长，害得她一度被同学认为是招鬼的怪人，要是这么说来，
“那也是你自食恶果，不能全怪我。”
方小书听到这句话一度要被气的晕过去，天知道她现在有多后悔，天知道她那么一个在乎身外之物的女子有多想一腿踢死他。
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靠! 方小书你丫的是不是疯了!”
方小书随手操起路边的柳条提了提过膝的校服长裙，飞奔在这条唯一能够回到家的林荫小路上，追赶着那个同样飞奔着却时不时回头看她的少年吴世勋。
“啊! 啊! 还打! 狗日你有完没完啊!”吴世勋忽然扛起身型矮小的方小书，连同她胡闹的捶打一起刻在记忆里。
方小书曾多次回忆起一零年的那个盛夏。
有她，有裤衩，也有吴世勋。
二
而二十年后的今天，只有她和那只叫做裤衩的傻狗，至于吴世勋，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裤衩是她养过的一条哈士奇， 成天甩着他那根半米长的大舌头走街串巷遛着方小书。
还记得那次裤衩走丢，方小书满大街喊着裤衩裤衩，街坊邻居都用着极嫌弃的目光打量她，当时她哪能想那么多，走到护城河边，忽然听到身后一阵类似呜咽的狼叫声，伴着它的步履匆匆，横冲直撞闯进了方小书的眸光中，直到它扑在方小书身上的那一刻，她彻底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她的恶意，或者说是吴世勋对她的恶意。
她的身后可是闻名整个云水市的垃圾护城河。
而吴世勋拿着一根被裤衩啃秃的玫瑰花枝再次以惊恐的表情出现在方小书的青春里。
动人心魄，难以忘怀。
门口的风铃声打破了方小书 的回忆，伴着一阵风吹凉了半截炙热的心。
“姐姐，来一枝玫瑰。”
少年局促不安的模样像是什么冗杂的东西，塞在心口，心事出不去也进不来。
“嗯好。”
那年吴世勋也是拿了一根玫瑰花在护城河边告了白。方小书起身娴熟地包了一枝玫瑰送走少年后，就一直盯着橱柜里的那根干瘪的花枝。她没做成标本，也没以任何形式包装成艺术品， 只是放在那，任它凋零，任它枯萎,如此形容，如同她的青春。
三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还不行。”
方小书洗完澡抱着裤衩没好气儿地坐在沙发上，她总觉得身上还萦绕着一股污水的味道，即使她已经用完了半瓶的洗发露。
吴世勋瞪着裤衩，一人一狗，两不相让。
“其实我今天想拿玫瑰花跟你告白来着，都赖裤衩啊!你个死傻狗啊!”
方小书看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到了别处，独自伸出一只手问道:“花呢?”
吴世勋没料到她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起身摸着裤兜，心里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
“靠你大爷啊，吴世勋你还敢骗上我了? 胆儿大了是吧?”
“被我扔在河边了。”
吴世勋皱着眉起身，扭捏着身子然后又慢吞吞地挪到离方小书最远的安全地带。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人一狗在满是星辰的夜晚，在护城河边，寻起了那根唯一能够证明吴世勋清白的玫瑰花枝。
“方小书，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方小书蓦然抬头，发现吴世勋正拿着那根只有几片花瓣在上面摇摇欲坠的花枝。
那一刻方小书有种错觉， 吴世勋眼中亮晶晶的东西，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 还要光芒万丈。
“吴世勋，你是在勾引我犯罪。”
四
生活没什么横冲直撞的惊喜，依旧要硬着头皮继续平淡无常的青春。
教室里锈迹斑斑的铁质桌椅磨着地面发出滋啦滋啦的刺耳声响，方小书鼓着腮帮子贴近桌面呼出一大口气，然后就被呛的边流泪边骂娘。“你确定文社要在这集合?”
吴世勋低头看着抹着眼泪不停咳嗽的方小书，抬手捧起她的脸俯身吻了吻。
垂了睫,眼下更是温柔。“一会来人了。”
方小书着着脸推搡着欺身压过来的吴世勋，他把她抵在墙上，嘴角顺着眼睛勾起好看的弧度。“你是我女朋友，来人了他们敢说什么。”
方小书拗不过他，只好任他的唇在她嘴角绽出痕迹。
“你们是要气死小可爱吗吗。
边伯贤吧唧嘴嚼着口香糖，两手在胸前转了几圈后又夹在腋下，脸上气鼓鼓的挂着傲娇到死神情，纯白的校服领子被汗浸的几乎能拧出水来，后背也有大片的湿痕。
大抵是刚从球场回来。
吴世勋转过身，嘴上还有方小书的口红印，红红的斑驳在唇上，
“都来了?’
方小书踮起脚身体左右晃荡两下，被吴世勋挽住腰后才陷些站稳。
文社所有人加起来不过十余人，方小书说了一堆有的没的类似于好好珍惜的话就散了会。她看看阳光下被自己含在嘴里刚刚软下来的绿舌头，然后又发进嘴里吧唧一口咬了下来，总算是解决了这么个恶心的东西。
“社长你好恶心。”
吴世勋斜着眼看着方小书一系列不可思议的动作终于是憋出了这么句话。
“懒得理你。
方小书顶着还没吹干的短发，脚上踏着不知道哪个地摊上淘来的人字拖，一手叉着腰一手在吴世勋面前不过十厘米处甩着弯了的冰棍。
裤衩忽然两腿儿一蹬， 前爪抓着方小书的衣服，大舌头当啷着喘着热气，然后一阵眩晕后那根蔫了的绿色冰棍就不见了，它最后还不忘在吴世勋的量上啵一口。
吴世勋隔着日落西山愣了神，方小书踏着人字拖几乎笑到失声然后又被裤衩拽着跑走了。
方小书说那是最荒唐的落日，也最难忘。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