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原创
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似乎带走了包括时间在内的一切,而一切宁静祥和的事物都会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在城市的最西段,是城市与乡村的交界线,也是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分割了两个时代,分割了两代不同的人。那是一个僻静的巷子,就坐落在分界线之上,尽管是本世纪初的建筑,但却出现了上个世纪的感觉,老旧、潮湿、阴暗、格格不入,这是我对那里的第一印象。忘忧酒馆就在那里,像是巨人脚下的鹅卵石,如果不是因为离家很近,我不敢想象我会踏进那扇门。在那里,浓重的酒精味充斥着整间酒馆,除了货架上的酒,一切都是旧的。
“哟,来人了”,突然出现的人声把我吓到了,那是个老人的声音,我看向声源的方向:一个老人坐在柜台前,手中捧着一本快要翻烂的书。我应答了一句,就问老人有没有陈年烈酒。“有啊,有啊,好长时间没客了,货架上的都是老酒,酒瓶子我每天都擦一遍,干净着呢”我拿了一瓶,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果真是老酒,泛黄的标签上清楚地写着1986年4月。老人摘下了老花镜,满脸喜气地坐到我对面,手里拿着一瓶未开的白酒和两个小杯子。他先开口打破了安静:“有烦心事了吧,你们城里年轻人经常这样,三天两头的跟自己闹别扭。”
老人说的的确没错,工作的压力已经够大了,还要养活一个不争气的小子,这的的确确就是现代中年人的情况,但也许是我的承受能力不强吧,总是将这一切的不顺发泄到无辜的妻子和父母身上。我跟面前正在倒酒的老人说了我的苦衷,老人边拿右手摸索着空调遥控器边摆了摆左手,似乎在驱赶着什么。“你们呐,就知道找别人出气,他们又怎么招着你了,然后就把这种不好的心情一个接一个传下去,搞得所有人都没劲。”他们确实没做了什么错事,但一直苦于没有地方倾诉,跟他们讲这些的时候,却又对我不理不睬的。
在我和老人说这些的时候,他已经将一小杯酒倒入口中了,我也将瓶中的烈酒一口气喝了下去,这是我第一次喝这么高浓度的白酒,但我却没有感到丝毫的辣口,反却从酒中感到一丝甜意。“酒是甜的吧?”老人这么问我,我愣了一下,“师傅,您怎么……”,“当然知道,来的人多了,都是跟我诉苦的,他们都说我这酒甜,我刚开始以为是这酒有问题,自己尝了口,还是一样刺激舌头。”老人笑了笑,猜中了我的心事让他很高兴。酒怎么可能是甜的呢,只是相较于心中的苦涩,这点烈度根本算不上什么。空调使室内的温度升了上来,在寒冷的冬夜里是如此温暖。
酒已经过半了,醉意逐渐袭来,老人赶紧止住了我正在倒酒的手。“少喝点,缓一缓神。”老人慈祥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赶紧将倾斜的酒瓶正立在桌上,心事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消失。“忘忧酒馆,为什么真的让人开始忘掉心上的烦事了?”我好奇地问道。“都在酒里了。”老人不急不慢地说出这几个字。还没等我细细揣摩他的话,老人就又开始说了:“以前的顾客都多多少少是被我独特的招牌吸引过来的,现在客人越来越少了,都只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发光的玩意儿,按我儿子说的:‘都没什么新鲜事儿了’。后来来的人都和你一样是有多多少少的烦心事,我就陪他们喝喝酒,他们心情就好了很多。”我并没问他为什么没有回头客,多半是那些对生活疑惑的人解了惑,就再没回来过。
酒已经喝完了,我这才注意到老人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我将身上廉价的大衣脱了下来盖在老人的身上,放下的酒瓶带着悬挂在我心上很久很久的烦恼一同落下,留在了忘忧酒馆之中,带着新的生活期望离开。外面下雨了,我趁着身上残留的温度还未消失,赶紧跑回了家,跑回了明亮、舒适、合群的却失掉快乐的城市。那件大衣就算是送给老人的礼物了,我以后也许不会再取回了。
多年之后,我再次回到了那个角落,但门外的白花让我感到了不安,我想验证我的不安是假的,但事与愿违,我看到了我给老人的皮大衣,它就挂在衣架上,和他珍藏的酒一样被擦得很干净。我没有找到老人,他给我带来了新的生活,却无法改变自己生命的终点。同样在场的还有很多和我一样受到老人指导的人,是一位企业家回来感谢老人时,却发现老人安祥地躺在柜台后的床上,身上盖着我的那件大衣。其他人有的做了生意,有的考了大学,但都在听说这家酒馆里的老人过世后赶回了这里。我们找到了老人的儿子,他的哭声向针一样扎着我们的心。最后,我们这些普通的人挤在这小小的酒馆里,各倒了一杯酒,但没人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我打破了寂静,但也只是缓缓地说:“都在酒里了……”我们喝干了酒,但这酒不是甜的,而是酸的,混杂着泪水咽了下去。将过去一切悲伤、不顺、不悦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