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燕京来人了

燕京定西侯赵家来人了。

杨十一和其他几个姊妹被徐嬷嬷带到西园的花厅，两个年长的贵妇人坐在正中间，脖子上带着明晃晃的金项圈，坠着一块巴掌大的翡翠，衣服颜色都是素色，高高的发髻不同于南京这边的挽髻。

大夏天的，刚入伏，按桌上摆了一大盘冰块子，几样点心，小丫鬟在旁摇着孔雀扇。

太夫人张氏、大夫人金氏、二夫人柳氏、三夫人上官氏都陪坐在下方，装扮修饰不同往日。

众人正和两个贵妇人闲聊家常，三夫人上官氏一向言语喜庆，插科打诨不时引得众人一笑，只大夫人金氏面色稍显凝重。

这杨家有兄弟三人，现在当家的老大杨晟是个讲情义的主儿，自小伺候的、家生丫鬟、外面的都收在房里，生过子女的有六个姨娘，拢共有两子九女，老二家只二夫人一人，生有一子三女，老三家嫡庶有三子四女，女孩子已然排行到了十六，杨素行十一，因年岁稚小，里里外外都喊她十一。

大夫人金氏有两子一女，这一女最大，名杨玉，如今二十有三，嫁的是燕京定西侯赵家次孙赵连澄，嫁过去六七年还未诞育一儿半女，杨十一听嬷嬷丫鬟姨娘闲聊，大夫人着急上火私下里没少花银子搜罗方子和名贵药材送到燕京。

杨十一前面几个姐姐们年纪十四五岁，都到了议亲年纪，常有夫人成群结队来家里坐坐，或是家里夫人们带着家里姊妹各处游玩集会，听自家姨娘说都有了眉目，只是碍着今年九月宫里有选秀，虽各自存了心思，但还没定下来，想必是要拖到十月去，宫内选秀完毕下面才能互相下聘嫁娶。

宫内选秀是本朝开国的旧制，三年一次，一是给皇室、勋贵成年男子选配天下秀女，是谓赐婚，后来有御史上书赐婚赏赐滥用国库银两过于奢靡，遂罢了这一项，但保留了皇室子弟媳的赐婚;二是宫内宫女到了年纪要出宫还家，需要补进一些年轻宫女。到了本朝，圣上贤明，皇子们也多成家就藩，国泰民安，三年一次的选秀也只是派尚宫监到各省选些品貌端正的平民女子入宫当差，其他勋贵、世家婚娶各听自便，自此，到了这个选秀年，大家心照不宣，把下聘过礼推到十月后。

杨十一午间吃的有些多，十分犯困，前面几个姐姐哥哥还没定下来，议亲的事还看不到她。

上两个月家里突然请了牛首山太平道观的吕一道士上门，不知道和杨晟念叨了什么，杨十一还不到成人岁数，大夫人金氏就请了人来给杨十一扎了髻子行了成人礼，把她名字记在大夫人身下，这一下就成了嫡女，分例银子从一两变成了二两，金氏还给她自己姨娘赏了一些药材和绸缎。

天差地别，别的姨娘和姊妹自然要大闹一场，大夫人最后是如何平息此事的是传不到杨十一耳朵里的，大夫人治家之严连老夫人都敬畏三分，可在这纳妾抬姨娘生孩子这事上真拿杨家大老爷没辙，上谕以孝治天下，讲究的是多子多福，何况杨家在南京也算不愁吃穿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

除了月例银子多了些，杨十一也没觉得有什么大变化，杨家养育女孩子吃穿用度一向一视同仁，不分嫡庶。

“哪个是杨燕？”说话的是上席赵家的贵妇人，说话间，杨家老二家的嫡长女杨燕被徐嬷嬷领到跟前。

“你大姐姐在家里常提起你，果然是板正。”贵妇人摆了摆手绢，身后的随从嬷嬷双手捧上一个小箱子，杨燕是二夫人柳氏的嫡亲闺女，日常半步不离其身，手把手教导，这种场面自然不会打怯，上前盈盈一拜谢礼。

贵妇人眼色含笑，很是满意，拉着杨燕左看右看，想要多说一会话，只听旁边的贵妇人开口说道:“这些孩子看着爽心悦目，老夫人教导的果然出类拔萃，难怪宫里老太妃还经常念叨。”

这里说的是先皇在南京坐金銮殿的时候，杨家老夫人张氏曾在丽华宫当过尚宫，这丽华宫主宫住着的一位蒋妃，因缘巧合，当时蒋妃宫外有个选房亲戚寻谋个填房，当即做主放了张氏出宫婚配，后来先皇驾崩，这蒋妃成了太妃，当今圣上迁都燕京，蒋妃等一干太妃随行在侧，如今住在燕京紫禁城，陪着寿安老太后，这杨家与蒋妃娘家是要紧亲朋，每逢老太后千秋，杨家都要提前采买送过去。杨十一的三舅舅有些武力，在杨家的船上当差，所以她对这些旧闻知晓一二。

“玉儿在家里时最亲这些小丫头们，一个个也都亲身教导过的。”张氏已经七十多岁，越老越成精，经历多少风浪，又在蒋妃这样贵人手下做过心腹，知晓这两个贵妇人的小算盘。

大儿媳妇金氏自觉女儿无有生育，如今又时常抱恙在床，燕京连个可心人也没有，必是心焦似焚，在给赵连澄论亲这事上气势矮了半截，老二家的眼瞅着是个机会，脸上喜色路人皆知，只因她手里是嫡亲女儿，其他的都是姨娘养的庶女，虽然当今皇上对宠妻灭妾、尊嫡贱庶尤为厌弃，勋贵百姓明面上嫡庶教养一视同仁，但是一到谈婚论嫁、分割家产、祭祀宗挑还是要论一论嫡出庶出。

如果不知内情，其他人都听不懂这里面意思的，杨十一略知一二。因自家姨娘虽是杨家老大从外面带回来的，但一直近身服侍金氏，每日三餐必亲自布置。

燕京来人，是要给大姐姐家挑个人过去先养着，她这病要是熬过去就把人抬成贵妾，熬不过去就把人定为赵连澄的续弦。

说到底，赵家不愿丢了杨玉带过来的丰厚嫁妆，杨家也不愿断了和燕京的这条千载难逢的姻缘线。

燕京和南京距离这么远，杨十一也没想到，会被自家姐妹推进火坑了结了卿卿性命。

这一世，她是绝不会重蹈覆辙，情义上头，脑袋开花，丢了区区小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