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艳阳高照的夏日被乌云笼罩,而天空之下,是两个人的命运在交汇。
孩子是个孤儿,14岁。两年前父母遇害,他在世上没有别的亲人,就只能在街上乞讨着活命。
这天傍晚,孩子进餐馆想找点食物吃,却恰好撞上厨房失火。餐馆小,几乎是一瞬间,整个馆子都被烟雾缭绕。
顾客们像疯了一般往门外窜,小小的木门框被挤得变形。孩子怔怔地站在人群末尾,听着人们的尖叫声,看着本应稳重的大人像幼儿园中小孩一般无组织感到有些茫然。
火势蔓延的很快。屋里还剩几个人,一根横梁直直地坠下来,将本就只能容一人通行的门挡得只剩一个小小的口。空气瞬间凝固,没有人再开口,整个房间只有火焰吞噬桌椅时发出的死亡倒计时。
孩子挤到门口,觉得自己可以钻出去,便俯下身子就想往外走。一股力将他向后拽,是一个和他相龄的男孩。孩子对上他的眼睛,认出这是那个常常欺负自己的小霸王。
“让本少爷先走!”小霸王把孩子一推自己钻了进去。孩子沉下眸子看着他,不经意间散发出丝丝戾气。
一个戴黑口罩的男子环着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孩子像是有所察觉,回头盯了男子一眼,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撞。明明这狭小的空间已经被灰烟大火缭绕,孩子却仍打了个寒颤,迅速低下头想钻出去。
却不曾想,就在孩子弯腰的动作刚结束,他面前的火焰瞬间增大。一大股热浪扑面袭来,孩子下意识抬手。接着,身体腾空而起,被大力扯向后方,重重撞在一个结实的胸膛上。孩子双脚离地,大脑一片空白。
“闭眼。”男子低沉的声音响起。
孩子乖乖听话,凝固的血液渐渐恢复流动,意识慢慢清醒过来。左手臂传来阵阵钻心的痛,眼睛也被熏出泪珠。
“放我下来…”孩子的声音有些颤抖。男子把他放下来,没说什么,又往后靠了靠。
“里面的人往后退一点!”是消防员。
孩子往后一退,又碰上男子,真…尴尬。孩子啧了一声,男子却不在意,在消防员推开门那刻就快步走了出去。
“就是他!”孩子刚踏出房门,一个小孩的声音猛的响起。孩子闻言抬眼看,又是小霸王…
“是他!没父母的杂种!”
“对,火就是他放的!我在路过厨房的时候看到他了!”是一个身着围腰的厨师,正指着孩子怒吼。
孩子懵了,在街道中央站住,偏头往男子离去的方向望,竟期望着他帮自己解围,却殊不知男子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怎会有闲心管他?高大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一个大妈尖着嗓子叫道:“警察已经在路上了!不要让他跑了!”
孩子迷茫的眼中倒映出众人朝他伸出的魔爪,条件反射般护住头。
“我没有。”孩子愣愣地开口。没有人会相信他,不,没有人会承认这个事实。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来,人们像没有察觉,只顾着朝他扔些污言秽语。孩子也感受不到,抑制着满腔委屈盯着地面,雨滴在尘土中,打散满地,就像那个人闯进他的生活,夺走他父母的性命。
警车的鸣笛声越来越近,孩子在人们的咒骂声中被拖上警车,他放弃挣扎,透过窗户静静注视着那群从地狱爬上来的魔鬼。“又是你。”一个年轻警察冷笑道。孩子头靠在窗户上,什么也不想说。他不懂,明明自己以前没有干过什么坏事,人们却宁愿把食物扔给狗都不愿留给他;明明自己也是受害者,人们却不分青红皂白的给他扣上纵火犯的罪名。他知道,有些人想让自己死,想让他永远消失,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孩子。但更多人只是想在这枯燥的日子里刨出些有趣的事为饭后话题增添乐趣。
父亲失手杀人只是为了自卫,而你们呢……你们也在谋死我啊。
孩子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进入警察局,以前故意偷点东西是为了进来吃上饭,可这次并不是他的本意。
又是这个熟悉的牢房,孩子爬上床坐着,看着狱警锁门离开后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怀表摩挲着。
打开怀表,死压在心底的情绪全部涌上来,好几次憋回去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爸爸…妈妈。”孩子盯着怀表中泛黄的照片泣不成声。眼泪滴在洁白的床单上向外晕染,开出朵朵花。他恨,那个杀害自己父母的人还没有出现,是他改写了自己的人生,是他让自己在这本该无忧无虑的年龄颠沛流离。
他本该被宠坏,而不是无人怜爱。
孩子哭得眼神迷离,意识几度崩溃,手臂上的烫伤传来阵阵刺痛,漏风的墙壁透过丝丝冰凉,把他湿漉漉的衣裳吹的近乎结冰。孩子把衣服脱下来,绑在左臂上,希望能有点效果。
天色渐渐暗下来,墙上的小窗口已是灰蒙蒙一片。然而窗外的小雨仍在下,最可悲的是牢房漏水。天花板裂了不少缝,雨水顺着裂口滑落,把地板打得一片浇湿。
孩子赤裸着上身,又是漏风又是滴雨,他小小的身子不住颤抖。想睡觉,脑袋昏沉沉的;睡不着,身体冰凉凉的。孩子有些绝望,不会被冻死在这儿吧?这也太憋屈了。
正想着,牢门被打开,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紧接着那人被推了进来。“砰”一声,门又被锁上。
孩子紧紧盯着来人,手上还铐着手铐,莫名觉着有些眼熟…那人走了过来,直视孩子躲躲闪闪的眼睛。
是在餐馆的那个男子!孩子脑海闪过男子的眼眸,和面前这位,一模一样。
男子在距离孩子一尺左右的位置停下和他对视着,小男孩的脸庞与记忆深处某一帧画面逐渐重合——那时的他十四五岁,跟着前辈执行任务时犯了低血糖。而前辈头也不回的甩下一句“稍后跟来。”就追目标去了。他靠着路灯忍痛,好巧不巧,下雨了。雨滴打在他身上,寒冷刺骨。他蹲在街上盯着地面出神,身体不易察觉的轻颤着。忽然一个握着糖葫芦的小手闯进他的视线,他愣了一下,抬头看是个小男孩,眼神凌厉却又带点温情。小男孩拍了拍他湿漉漉的头,说:“你怎么样?吃点糖会好受一点。”他看着糖葫芦上的咬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甜的发腻。小男孩见状轻笑一声:“我叫清涟,你以后可以来找我玩。”远处传来几声嘹亮的狗吠声,小男孩赶紧和他道别转身朝一条白狗跑去,嘴里还喊着:“洗白你等下!”
“清涟…”他轻声念道。你是第一个关心我的人。这也是他在完成进阶任务后非要选“濯”为代号的原因。
“啊?”孩子听到这久违的二字有些震惊,愣了好久才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濯没有回答他,沉默着把手铐掰下来。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连刑警部队都很挫,这手铐都裂口了还敢给犯人戴。
带新人真遭罪,掩护他能把自己送进牢房。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望向清涟,他在等自己回答。
“你不会记得我的。”濯把风衣脱下来给他套上,在他旁边坐下:“你怎么会进来?”
“我…”清涟闻到风衣上淡淡的腥味愣了片刻,听到男子的话眼眶又沾染上微光,眼前浮起一层薄雾,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讲清自己的故事。
濯心头有些发酸,抬手抚了抚小孩的发丝,却沾上一手湿润尘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当年傲气凌然的小男孩一点影子也寻不见。
濯余光瞥见清涟手中的怀表,问他:“能给我看看吗?”
“什么?”清涟有点反应不过来,寻着他的目光才明白是想看怀表。“可以。”
濯接过磨损严重的表,在昏暗中依稀能看清是一张全家福。
“这是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在两年前被人杀害了。”清涟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在隐忍什么。
濯默默看着照片中两人的脸部轮廓,有些失神,两年前……。随后又伸手搂过小孩的肩,轻声道:“逝者安息。”
“嗯。”清涟又哽咽了,觉得今天的自己有点过于敏感。
濯摩挲着他的背,说:“想哭就哭吧,长大就没机会了。”
清涟却紧紧咬住后槽牙,有些不愿意在这个记忆中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跟前落泪。
“挺傲娇。”濯轻笑道:“交个朋友吧,我叫龚嘉澍。”
清涟有些疑惑:“跟我?”
“嗯。怎么了?”濯也很疑惑。
清涟眸色沉下去,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会进监狱?”两人沉默良久,清涟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还是问出口。
“我,咳。”濯刮了刮自己的鼻尖,自己杀手的身份自然是不能轻易透露的:“偷东西。”
清涟觉得有些不太好意思继续问下去便爬到床上躺着去了,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早点睡吧。”
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行。”
清涟闭上眼,感觉自己被提起来,随后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畔响起濯磁性的嗓音:“睡吧,床单湿了,会感冒的。”清涟长长的眼睫毛悄悄翕动一瞬,心跳空了一拍。又想哭…这是父母走后他第一次被人护着,第一次不再提心吊胆的入眠。不自觉的,他小小的手死死抓住男子的衣襟。
而这一抓,就是一辈子也没再松开。
濯注视着自己被孩子紧紧攥着的衬衫,褶皱深的像被利刃划出的口子,而自己的心也无声的流淌着鲜血。他有些震惊,自己为何要对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孩子如此上心,冷血多年的杀手怎会生出人情味。这是大忌。可濯看着怀中熟睡的小孩,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庞布满被世俗蹂躏的痕迹,他只得长叹一口气,眼中毫不掩饰怜惜,他不会放下他,他已经打算要护他一辈子。
“对不起,你的人生是我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