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拿你的身体来换钱时就已经成为四肢动物了。”
吆走了弗朗西斯的亚瑟,胃酸泛上喉咙。花香成了浓烈的催吐剂,他捂着嘴冲到店铺后的水槽边,如泄洪一般,午饭被陆续推送出来。
在没有东西可吐了之后,他开始干呕出一些稠质的浊液。亚瑟捂着抽搐的腹部,挪回了店里。
实在是太恶心了。亚瑟拿起钱放进收银台。他在试图不用那张漂亮的脸蛋转去钞票。他想起了母亲,可怜的母亲。
亚瑟抬头对上了镜子中自己失神的眼睛,那嘴角带水的模样配上这神态,真是淫荡极了。估计那时他们就是就着这张表情践踏自己的吧?亚瑟皱着眉抬手擦拭干净。
“要不,今天提早打烊吧。”他自言自语道,脑子里的片段已让他没有精力侍弄那些植物。被胃酸冲刷了一遍而发痛的喉咙发出的嘶哑声音愈加让他感到头疼。
当他在收银台摸钥匙时,亚瑟比风铃响起来的更快的听到了在门口徘徊的脚步声。
“该不会又是弗朗那家伙…”亚瑟的眼皮跳了跳。
随着风铃的又一声响,一个人带着太阳的香气走进来。
“看这架势,是要打烊了吧?”阿尔弗雷德环顾了一下周围已收拾整齐的花盆。
“嗯,确实是准备关门了…”出于习惯,亚瑟瞪着翠绿的眼睛,对面前的青年打量起来。比他略长一点的金发柔顺地贴在脑袋上;方框眼镜倒是没有增添一丝文雅,反而衬托着他的活力;蓝色的眸子里泛出虹光;合身的卫衣透出结实的身体。真是一副完美的躯壳。
这容貌使亚瑟挪不开视线,像看到心仪男孩的娇滴滴的女孩似的,当阿尔弗雷德的转过来时才别开头。阿尔弗雷德见他什么都没说,眼里流出一霎时的失望。
“那我买些花还来得及吗?”他顺手把书包放在柜台上。“也许我们还能聊聊天,你看起来有点恍惚。”
“挑吧,我不介意迟些回家。”不不不,我恨不得现在就跨过一切障碍回到家里。亚瑟垂头屏住呼吸,揭开温室的布。杂糅的香气挤了出来,他迅速后退几步,绕开阿尔弗雷德去拿包装纸。
“啊…好香的气味,在花店工作一定很享受吧?”阿尔的嘴上如此说道。“据我了解,英国人都对花茶情有独钟吧。”
“呵呵,也许吧。”亚瑟干笑了几声,捏着纸站在离他两米远的位置。
阿尔弗雷德迟缓地弯腰,敷衍的挑拣起来。他随意地指了指某一簇玫瑰。
“…你买这个?”亚瑟不禁有些诧异。“你送人送黄玫瑰?”
“可是我没有说要送人啊。”阿尔弗雷德困惑地偏头。“你没事吧?”
亚瑟语塞,闭上嘴拿起园艺剪走过去,剪去仅剩的几朵玫瑰。下午的阳光正好破窗而入,斑斑点点地蚀刻在他背上。阿尔弗雷德看着他,像怕吓到受惊的小猫一样挪近亚瑟,一点点又一点点…
“柯克兰先生!”阿尔从亚瑟背后环住他,钳住了他的手腕。
事实上如果阿尔弗雷德再迟一点,亚瑟的食指就会被整齐地剪碎。“你看起来状态真的很差。”
“刚开始我以为是错觉…我以为我们不认识,但是我不记得你了。”那色脸上最后一件勉强的笑容也消失殆尽了。
“说真的,你怎么会认识我?”他用力挣开了对方。
不行。还不行。
阿尔弗雷德的眼睛混沌起来。他是故意的吧?是故意的?我带着我的一切都来了。我带着属于你的令人作呕的垃圾来见你了。但是不行,现在不能。
“你应该知道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吧,他经常来先生这里买花…”不,他只是为了给你一张带着福尔马林水渍的名片。他顿了顿。“他是我的父亲,准确来说应该是养父。我倒是常听他提到你以及你开的花店。”
亚瑟依旧狐疑地皱眉望着阿尔弗雷德。“弗朗有养子?”
不知道用什么来证明的阿尔弗雷德,愣愣地点了点头。“我以为他跟你说过。”
“算了算了,我其实也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过你,当我俩是熟人吧。”那色调整好呼吸,将剪好的黄玫瑰用绿丝带和牛皮纸包裹起来。
“所以,不用付钱了,当是我送的吧。”因为我讨厌它,讨厌它。
他转身递花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刚把一只装有扑棱的白色生物的玻璃罐塞进书包中。
他接过花,在这里久留显然不再是一个好做法。他把花束塞进书包旁的网格袋,推门走了出去。
“再见,祝你好运。”
让我留下来。快喊住我。让我留下来。告诉我你要把我留下来,你想跟我谈一谈…
亚瑟瞥了一眼他的背影,盖上布,拿起钥匙出去锁门。“再见。”
阿尔弗雷德没有放慢速度也没有回头。亚瑟起身走反方向的路回家。
“找到你了弗雷迪!”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怎么逃课都不叫我…咱们去哪儿玩啊?”
如果有人恰巧经过了一座游戏厅,那么里面把测力机的玻璃砸了个稀碎的金发大学生可能会让他终生难忘。
4月18日早上。
“今天格林医生怎么没来上班?”中心医院里吵吵嚷嚷。
“失踪了吧,没人看见他…”
“那今天下午就没人出诊了。”院长皱了皱眉。似乎比起维克托的安危,他更担心能不能赚到这笔手术费。
王耀抱着X光片从人群中挤过来,看来目前还没有能把这件事扯到他身上的线索和证据。
“艾伦先生,我可以执刀。”王耀站到院长跟前。“我也是肠胃科的,问题不大。”
“…行吧,我去改一下登记表。”院长拍了拍王耀。
没有人问为什么他对维克托漠不关心,又有谁在乎呢?王耀心情大好的轻声迈进办公室。做了手术,还要住院五天,也就是整整六天,阿尔弗雷德哪儿都不会去了…
王耀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盒彩线。
他臆想着笑出了声。
“阿尔弗雷德?”楼下传来弗朗西斯的声音。“菜要凉了,怎么还不下来呢?”他弄出的瓷盘碰撞的脆响迫使阿尔弗雷德酿跄地往楼下走去。
“来,尝尝。”弗朗西斯把餐具推到养子桌前。“这是我最拿手的法式牛排。唉…要不是早上不宜喝酒,多少会自私的让你陪我来一杯。”他用手指搓了搓自己的前发。
“嗯…手艺不错嘛。”但是没有亚瑟的花香…不,有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百合味。阿尔弗雷德心不在焉的称赞道,嗅觉不太灵敏的鼻子极力地捕捉着细小的味道,他不太确定法国人做饭放百合是不是一种传统。
他握着西餐刀,轻轻用力就可以把这肉排对半切开。
牛肉会这么软吗?也许不会。
但是他不再想这么多了,于是自暴自弃般地狼吞虎咽起那酒红色的肉块。
“今天下午,还要去一趟医院吧?”弗朗西斯的蓝紫色眼眸满意地看着阿尔弗雷德。
“嗯。”对方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我给你带饭吧,在你住院的时候?”
“不用了,有人会给我提供全天餐饮服务的。”
“哦?”弗朗西斯表情显出一些吃惊。“是某位可爱的小护士在投送爱意吗?”
“…也许吧,每次都不一样。”阿尔弗雷德腾出空瞥了一眼,又把视线从对方脸上拉回餐盘。
真是典型的撒谎反应啊。弗朗西斯眯起眼睛。
被奢侈华丽的刀与叉肢解的肉块,像是无味的垃圾一样被阿尔弗雷德囫囵吞下,在满是褐色粘稠腐海中与其他东西像搅拌机一样翻搅起来。其中某些尖锐的棱角不断随着蠕动顶撞胃壁,引起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疼痛和恶心。
“至少现在比刚才安全…”他放下餐具,小声的自言自语着。
“啊,我好像忘了做手术是要空腹吧?那要吐的话记得把垃圾袋拴紧,把地板处理干净,出门的时候带出去。”弗朗西斯起身,从容的拿上挂在门口的领带和外套。
“既然我无事可为你做的话…我回一趟办公室…还有,不要错过时间了。”
额角冒汗的阿尔弗雷德望着男人消失在入口,他倒是想起他似乎还没告诉弗朗西斯自己是逃学回来的。
肚子再一次绞痛起来。他狼狈地冲向厕所的垃圾桶,把咽进去的肉糜往垃圾袋里倾倒,一些异物同时也凑巧裹在那半流质流体中被强行随着律动挤了出来。
忙于呕吐的阿尔弗雷德似乎并没有嗅到浓烈酸臭中交杂的一丝腥味和膻味。
他还是头一次吐得那么干净。阿尔弗雷德皱了皱眉,条件反射般地把手伸进那袋中翻找起来。顾不得那么多,他把找出来的带着腥臭呕吐物的物体再次一一吞下。消化液灼伤了他的口腔,细长白皙的手仍在一片令人反胃的颜色中搅动。但是阿尔弗雷德看上去并不在乎,仿佛他自己身上本就沾染了这些气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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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在火焰中起舞。”
王耀在手术室里等待着。出于一些私心,他并没有带上规定必须带的发套。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玫瑰,玫瑰是多么能衬托你的每一寸肌肤啊。我在你的病床前摆满这些可爱的星宿,我喜欢你苹果肌肉接收到冲动而收缩带动嘴角的样子。”他叹息道。
“你真眼熟啊。”阿尔弗雷德在这时推门而入,疲惫地自觉挪上手术台。“看起来肠胃科好像只有你一个医生。”
“巧了,我俩真有缘啊。”王耀脚步轻盈地拉来用具推车。“因为医生可不止我一个。”
它最下面的柜子有针线叮当作响的细声。
“你的棕黑色长发辨识度挺高的,是中国人吧?”阿尔弗雷德闭上眼。
“聪明的孩子,地理学的不错。”伴随着自己笑息,王耀开始挑拣手术刀。
他用自己的食指弹了弹装有麻醉剂的针管,将它刺入了阿尔弗雷德的腹部右侧。
一种全身上下都不属于自己的感觉席卷而来。让人不解的是,王耀这次却没有注射太多使阿尔弗雷德整个人麻晕过去。
也就是说,他有相当一部分的组织器官是能活动的。
比如说头颅。
王耀就着明亮的手术灯,锋利的刀刃就像在冰上的溜冰鞋将冰层划开,露出最里面不曾见人的赤色。青年火焰般活力的肌肉在王耀炽热的目光下四分五裂。
这可跟分尸的感觉不一样,它具有动物的体温。
胃与周围的脂肪组织分离开来,周围红靡的肉就像绽开的玫瑰一样将它团团包围。王耀屏住呼吸,切开了那嵌在中心的淡粉色的“茧”。
一件件的东西被清理出来,陈列在棉布上。王耀回头看了看,所有清理出来的东西包括:一颗银牙,几块树皮,一些碎玻璃,一枚胸针和几片看起来像蝴蝶翅膀的残骸。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能不延长手术时间,他提前做完了取出异物的部分。
王耀把准备的针线盒拿起来,取出图纸平铺在台上。
针头轻易地刺穿了胃壁,一折一撇都如此完美。王耀俯身,左手捏着滑溜溜的表皮,右手捏着在里外跳动的针头。
算起来,这次最多只能绣一朵。要在六天内绣出一簇的话,这点时间远远不够。王耀不禁皱了皱眉。
从无到有的东西太多太多了。把一块块碎片拼成我的模样,把独属于我的动静脉和毛细血管一根根嵌入。那我就算是被你制造出来的吗?即使没有经过十个月子宫的封闭?
阿尔弗雷德想知道。长久眼皮带来的黑暗让他陷入不安,他试探性地睁开眼,把病房天花板取而代之的是强到他暂时性失明的灯光。
他还在手术室里。阿尔弗雷德想要坐起来,但是他发现他做不到,因为麻药的效果还在起效。他缓了一下,用力用脊椎将自己的头部支起。
他看见有一个棕发的人伏在自己的腹部处,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又支起来一点。阿尔弗雷德在看见自己正处在开膛破肚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他就这样看着王耀牵引红线从他的身体进进出出。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想法也从一开始的疑惑变为想看看王耀绣的什么。但是从他的角度看什么都看不到。
绣的什么呢?我也想知道。
绣的会是什么呢…
阿尔弗雷德躺在病床上,身边挂着生理盐水。外边是一片吵嚷,有护士推着滑动担架从门口奔过。
王耀也跟在担架后面,阿尔弗雷德注意到。肚子现在还有麻醉的后劲,现在还感觉不到刺绣的凹凸不平。什么都感受不到的他选择再次闭上眼睛。
“晚上好。”阿尔弗雷德从浅睡眠里醒过来,迷茫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看起来我是躺在你旁边呢。”那人浅浅地笑了笑,“方便的话,自我介绍一下吧?”他想抬手,但是连在他腹部的管线限制了他的行动。
“…你跟我一样肠胃有毛病?”阿尔弗雷德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怜悯。
“也不能这样说,其实我是被打成这样的…”那人无奈地又笑了起来。
“这样啊。”受到对方笑容的感染力,阿尔弗雷德也不禁咧了咧嘴。“我叫阿尔弗雷德·F·琼斯,不方便的话叫我阿尔弗雷德就行啦。”
“…真是一个受神眷顾的名字。我叫伊万·布拉金斯基,相同的,你也可以叫我伊万。”伊万把目光从天花板扫到对方身上。
他的紫色虹膜成功地吸引了阿尔弗雷德。那应该是继亚瑟·柯克兰的绿眼睛后第二漂亮的颜色了。
如果可以,真希望它能成为我送给爱人的礼物啊。
“好些了吗?”王耀匆匆走进病房。“啊,你们同一个房号啊?看来我似乎打扰到你们的交谈了呀。”
有关系吗?有关系吧。这样阿尔弗雷德还会想着我吗?有人能和他聊天确实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但是他不会依赖我了?我希望,阿尔弗雷德,盼望…不,乞求我,帮忙供餐帮忙穿衣服帮忙如厕帮…
“王医生晚上好啊。”伊万转又去跟王耀打招呼。“谢谢你救我…”
“嗯嗯没关系。”王耀应付地笑着,眼神却始终在往阿尔弗雷德那边瞟,伊万捕捉到。
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阿尔弗…
这是王耀眼睛里的东西。
伊万不舒服地转移了目光。
“琼斯先生,明天下午我再给你带食物,以免化脓。”王耀嘱咐道,同时看了伊万一眼。“你也是,布拉金斯基先生。”
待了一会的王耀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走了出去。
阿尔弗雷德又看向伊万,他在盯着墙壁。白色柔顺的头发正反射苍白的灯光,病号服的贴合可以看出伊万健壮的身体。能只过一会就脱离呼吸机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
“你是被谁打成这样的啊?”他把身体探过去一些,好让伊万能注意到他。
“我啊,差一点就能把他杀掉了。”伊万没有转头。“我记得…当时我好像是在猎杀一头鬣狗。”
“…鬣狗?”
“嗯,可是他从肚子里掏出了一把匕首,我被扎中了。他便一直捅我的腹部。”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