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个月后,父皇找到我了。
那时正值季夏,我和陆淮躺在树荫下避暑,听着蜻蜻的鸣叫,林渚则爬上槐树摘槐叶,等会让陆淮娘做槐叶冷淘。
想想,口水直流。
正想着等会的槐叶冷淘,突然,几道重重跪地的声音响起,“林渚啊,你不会是从树上摔下来了?”
“摔个屁!是有几个人跪在你们面前。”林渚爬下来,用手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头。
我听此,并没有回击林渚,猛地坐起,张开嘴呆呆地看着那几个跪着的人。
“等会,他们不会是来找你的吧?”见到我的举动,林渚问道。
我点点头,“你还真说对了。”
“起来吧。”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神色淡然。
“请殿下跟我们回宫。”
“我知道了,请允我稍微收拾片刻。”
“当然。”
“那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是”
我拉着他们离开,却在转角后瘫坐在地。
“你怎么了?是不愿回去吗?”陆淮用布给我擦干手心里的汗,看着我的眼睛问。
他们没有去问我的身份,这让我大为感激。
“没事,我们快回家。”
我跑到陆淮的爹娘面前,伸出手抱了抱,然后跪在地上,头重重一磕。
“你这孩子,这样做甚?”
陆氏连忙蹲下,吹了吹我的额头说。
“我家人找到我了,我马上就要走了。”
陆氏啊了一声,“这么急的吗?”
“嗯,路途遥远,需早些出发。”我搂着陆氏的脖子,感受着这一丝温暖,不过很快就没有了。
陆准和林渚也走过来,抱住了我,陆淮他爹也用手抚着我的发顶,我既开心又难过。
“再会!”
我跟着他们离开了杏花村,六日后到达。
“这几个月,你有何感想?”父皇站在高处背着手,俯视着我。
“生死不可料,也不必料。”我跪在地上,头紧紧贴在地上,汗水直流。
他一愣,忽又大笑起来,“不可料…不必料……”
“父皇您……?”
“淮儿所言极是,看来要好好赏赐那户人家了。”夏煜说完,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又摆摆手让我退下了。
走到拐角处时,我回头看着他的身影,总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等会!父皇是想起母亲了吗?
我杵在原地,用手敲头,只想回到几息前收回那句话,可惜不能,只是父皇又得伤心好几天了。
五年后的一日亥时,父皇派人过来让我去他宫里。
太监提着宫灯走在前头,那跳跃着的烛光进入心里,惹得我阵阵不安。
“儿臣拜见父皇。”
我跪在地上,话音落下后良久,乾清宫里悄无声息,静得我双手直打颤。
“起来吧。”
他让其他人都退出去了之后,起身走到我面前,那哒哒声引得我心慌,他抬起我的下巴仔细瞧着,用的劲极大。
我被迫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良久后,他轻笑一声,我的腿便抖一分。
他的手下滑,滑到了脖颈处,握着我脖子的手的劲缓缓加大,变成了掐。我感觉呼吸不过来了,脸色变的通红,身体下意思的挣扎着。
“长得挺好看的,但可惜……”
可惜什么?我被掐得不法思考,但直觉告诉我他等会说出话定能令人瞠目结舌。
“你不是我和筱儿的孩子。”
他看似神情淡然,但其实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早已颤抖不已。
“父、父皇,儿臣…并不知晓。”
他像是回过了神,呆呆地看着,又似被烫住了般,猛地收回手。
脖子上的手收开,我大口呼吸着,心底还有着接近死亡的惊恐。
“你离开吧。”
他转过身,背对着我说。
“我不计较你占我孩儿名十一年了。”
等我恢复过来后,就听到此言,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那句话在脑中响起无数遍。逍妃乃他毕生所爱,她因生子而逝,而子却不是他们的,他没有杀死自己以来泄愤以是万幸。
“谢皇上。”
我跪地端正,仿佛将这十一年虽不浓厚但已连成千丝万缕的父子情带着一起跪下,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他的背影似也颤了一下。
我九步三拜九叩,而后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七步一叩地出了乾清宫。
收拾了一下,什么也没拿,准备出城,突然太监过来塞给我一个荷包,里面有一些银两。
“公子一路走好。”
“谢谢你。”
离开陵国后,我去往启国准备找陆淮他们。
在半路中被人抢走所有银子,我满身是伤,也没有将银子从他们手中夺回。我身无分文地走在路上,缩在街边,饿了吃土吃草,有时还会有人给点铜钱,虽然会有人上来抢,但我也护住了,除去一身伤和满嘴血。
有时我会感慨不过一月,我的处境竟有天翻地覆的区别,但更多的是坦然,因为我已安稳生活十一年,现在不过是回到了我应有的生活。
时隔五年之久,我已记不清去往杏花村的路,询问路人时,他们都会捏着鼻子,把我赶走,询问同旁人却也一无所获。
二年后,我在街边躺着,突然被人抓走。那个巾帼挑着眉看我,边看边嘟囔着。
“还挺像…不错……”
她招来一个人,用衣袖遮脸小声说了几句,那人连忙跑出去,回来时提着一个桶。
哗啦——
那水全泼我身上了。
后来,我代替她儿子上了战场。
一次我被人抢了粥,气不过的我大吼着要抢回。
可我打不过他,常年的饥饿让我的身体很是差劲,本有一次还手的机会的,但我看到他了。陆淮长大后很俊朗,但常看逍妃画像的我,发现陆淮与逍妃不能说长得一模一样,但真的很像,尤其是那眉眼。
而他名中的淮字让我更加坚信。
但我心里又是异常的平静,我看着他们回想着往事,舌尖似乎又尝到了槐叶冷淘的滋味,拳头如雨滴般砸下,我无力反抗,忍着被打的疼痛,思着六岁时的欢乐。
在我快合上眼时,终于有人出来制止了……
在青川城时,那城主找到我,问我恨陆淮吗?还说陆淮就是陵国三皇子,而我是杏花村里陆户那口的。
我低着头,又看看天,最后看着那位城主说我不恨。
那城主拍着手大笑,又问我有什么想要的。
我沉思片刻,指着正在喝酒的两个人说“他俩将我银两抢走了,希望城主能帮我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说好,而我也因此而知晓了他的计划。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陆淮,看着他一口不吃,便让人送了点汤过去,还加了点安神的药物,可他踌躇不动,就举在那里不动,我只好跑过去把他撞了一下,让他喝了一点。
就当这是毒药,为我心底的自私发泄一下。
再之后,我就听闻了他们的死讯,我去看了,就知道这里躺着的不是他们。
这样也好,不用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呆着,很好很好……
我压在一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上,看着天,摸着心口的箭,这般想着。
我想回到六岁那年的仲夏了……
那有林渚陆淮,有陆伯伯和伯母,有槐叶冷淘,还有杏。
好甜。
我舔舔嘴唇,却只有那不好吃的血味。
眼神开始涣散,但我似乎看到了那年仲夏……
但我到死也不知道,这启陵之战竟因我而起。
(害怕有人会不喜陆淮,我解释一下,当年陆淮知晓身世后,第一时间就想找到对方,可听闻对方过得不错,便不想说明,使对方的生活破碎,在启和三年听闻他的死讯,派人去查,却查出三皇子早已死去的消息,想拼尽全力找出他的死因,但夏煜掩埋地太好了,只找到了三皇子的墓地所在,于之后亲自去墓前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