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

　　我眼前的男人喝着酒，细碎的胡茬中透着忧愁。喝了一瓶后，他挥手叫服务员又拿一瓶，直到最后把整箱烈酒踩在脚下。

　　我在很久前就认识他，可的确是在今夜才认识他。他竟有如此说不尽的话、郁闷的腔调、腥臭的酒气。

　　酒吧靠海，由于是夏天，对外大开的窗户透进蓝色的风。海鸥在将歇的落日下咕咕地叫，伴着海浪，抚摸着酒吧的木桩脚跟。

　　我们都点上一支烟。我让他接着说，他皱着眉发出疑问的语气，好像方才夹杂着酒气的醉话不是他吐出的一般。我没去提醒，不久后，他便拍拍额头，歉意地说：“想起来了，接着说。”

　　整家酒吧格局狭小，故而酒气弥散得不甚充分，恐怕光是在里面待上几分钟就要算醉驾。玻璃杯相撞，各色液体溅落于地。这里有听不完的故事，至于故事的真伪，有待考察。

　　男人叫李唐，是我的大学室友。毕业后总想找份清闲的工作，天没擦黑就下班，坐在海边，望着日出又日落。

　　起初我是被这股高尚情操所感动的，可晃了三年，也没有合适的公司收留他。我的感动就慢慢变成了对他言行不符的鄙夷。

　　后来他说要开家很小的酒吧，只装得下十位客人。当然，酒吧要靠海，以便观望日头。于是他在今天下午一点时分，拉着我满城找符合要求的酒吧。刚发现时，他还有点喜色，一坐下来就略有失落了--我亲眼观测到他眼里那份期待逐渐演变为回忆与不甘，喝了几杯后就俨然一副醉汉样，忘了起初的目的是来学习开酒吧的经验。

　　旋即他为我讲起他与昔日女友--乔娜的故事，我边喝边听，不过因不胜酒力，去了好几趟厕所。他的记忆断断续续，也有我的责任。

　　他平日里说话的响度不变，可我在嘈杂中难以听得清晰。那些话在李唐嘴唇的颤动后，被淹没在了这家酒吧里。

　　落日亲吻海平面，金黄融入深蓝中。啤酒般浮沫的浪花被裹上沙滩，它们被海水抛弃后潜入土壤。恰似他所描述的女人一样，在那个夏天后，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