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字是环七月，铁环的环，数字七的七以及明月的月，不过大家都喜欢称呼我为“小七月”，是个很可爱的叫法，我喜欢大家这么说。
1
“小七月！快过来帮忙！”
“欸！来啦！”
在我生活的这个村子里同时存在好几个阶层的人，其中，农民阶级占比最大，我也是其中的一员。大家喜欢在一起劳作，相处一直很和睦。
“今年的收成不错，算上小麦，足足比前年多了整整一成呢！多亏了你的帮忙啊，哦对了，这些红薯给你，算是回礼！”
不同区域的地主会给农民分配相应的土地，我们种好了粮食还需要上交，所以大家每年都在尝试寻找尽可能让收成多起来的方法。即使不是自家的土地我们有时也会相互帮忙，目的都是为了吃饱饭。
邻居花婶家有五个孩子，但是年纪都不大，还不能下地帮忙，她本人又守了寡，我妈妈心疼她便让我过去当替补，一起照看她那边的庄稼。花婶当然也是感动到不行，每次都要往我手里塞点东西才让我走，我不好拒绝，也是收下了。
“花婶，这次给的太多了，您家都不够了吧。”
“哪里的话？小七月，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生气了哈，赶紧拿走拿走。”
“要不这样，咱们减半，我就拿。”我很无奈，只得提出新的要求。
“诶呀你这孩子真是，行吧行吧。”花婶开始推搡着我让我走，生怕我不收。
风轻轻拂过麦田，荡起一波金黄色的涟漪，一阶一阶的梯田逐渐延伸至碧蓝的天空，好似要与它融为一体。
我从小就生活这一片田地，绿茵中的沃土也算是抚养我长大的另一位母亲，我与它之间的羁绊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阻断。我喜欢沿着梯田的边缘漫步，一梯一梯往上走，也不知道最后会到达哪里，但只要身处麦穗的海洋中，我就感到无比的安心。
最后不知过了多久，我来到了梯田的顶部，这个时候离天空最近，我抬头仰望那一片无垠，看着飞鸟掠过云层带起一缕白色的丝绸带，我便会陷入深深的沉思……
“小七月！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花婶的呼唤打断了我的思绪。
“来啦！”我急忙一级一级的跳下梯田，还要护住怀里的红薯以免它们掉到别人家的梯田里，虽然我知道它们也不会自己跑走，可是看着那金黄金黄的麦穗，谁见了能压抑的住自己心中的那份悸动呢？更何况是红薯——作为同类它们都是吃的。
回家途中我见到了一大片花海，还散发着点点微光。我从小时候起就能看到它们，而且每次的位置都不一样。我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可惜他们都不相信我，还躲我躲的远远的。村里的好多人都我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孩子，不愿和我待在一起，也不让他们的孩子和我一起玩，但是我不在乎。
追随着花海，我欢呼着，雀跃着。我打心底把它当成我最好的玩伴。
2
“妈妈！”我兴致冲冲地冲到家里，忍不住向妈妈汇报花婶家的喜讯——不知道算不算，但是对于农民而言，有吃的就是最大的喜事。“今年花婶家的收成翻倍了”，说着，我把兜在衣服里的红薯一颗一颗拿出来放到柜子里，我家不算富裕，因此盛放粮食的地方不大，柜子有些狭小，得费好大劲儿才能塞进去，“这些是花婶为了感谢我们的协助特地给我的。”
“妈妈？”我没有听到她的回复，我有点慌张，以为是家里出事了。
半晌，母亲缓缓从厨房里走出来，她双目无神，这让我感到很害怕。
只见她轻轻将手放在我头上，抚摸了一下又一下，小时候我每次难过或者不舒服妈妈都会这么做，令我感到很安心。豆大的晶莹泪珠一滴一滴夺眶而出，妈妈很用力的搂住我：“对不起，小七月，对不起……”
一切都太过猝不及防，“妈妈，你没事吧？家里发生什么了？”
母亲只是摇头，然后把眼泪擦干，“没关系的，我们家小七月最懂事了，先来吃饭昂。”
妈妈说着没事，但一向坚强的她为何会落泪，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哭。我思考着，终归没有再多问。只是餐桌上大家在吃饭时都很沉默，只有父亲乐呵呵的在数手里的纸币。
“爸爸，我今天去帮花婶，她给咱们家送了点红薯。”父亲是家里的权威，谁都不敢惹他，我自然也很害怕，开口都有些忐忑。
“啪！”钱和木桌相触后响亮的声音打断了沉默，六一往我这里蹭了蹭——环六一是我的亲生妹妹。
“说了多少次，别老想着帮别人家，自己的地都没管好……”酒气随着父亲双唇的开合蔓延出来，这种气味令我反胃，我强忍着把晚饭都吐出来的欲望继续开口道：“可是花婶家……”
“小七月！”我刚想说花婶家更不容易，妈妈一声低呵打断了我，转眼我看到父亲阴沉的脸。
我收了声，不敢出一言以复。“可是明明花婶家很需要帮忙啊。“我在心里默默嘀咕着。
晚饭又一次在不愉快和沉默中结束。
3
晚饭过后我去洗碗，妈妈和六一在收拾桌子，而爸爸如往常那般躺在床上清点手中的财物。
我很好奇，爸爸明明不劳作，也没有工作，那些钱是哪里来的？之前不懂事，我经常去问他，但每次都会被臭骂一顿，久而久之，我也就不管不顾了。我相信爸爸一定有自己的方法赚钱。
入秋时节，天气微微转凉，但也正是这个时候最舒服。一阵风拂过面颊，就好似拂过你的心，让人神清气爽。
“妈妈！我出去透透气！”
“诶！早点回来！”说罢，妈妈递给我一个小篮子，又偷偷看了一眼屋内的父亲，他睡着了，妈妈松了口气。
接过篮子我便飞出门外，去家里的仓库——每家每户都会有的放置杂物的地方看望了阡蓉阡陌。
阡蓉和阡陌是姐弟，他们的父母走到早，家里的地被地主没收了去，房子和仓库也因为长年失修在去年下暴雨时被冲垮了，就此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
一天在街市上乞讨要饭之时被我妈妈町兰看到，出于同情，妈妈收养了他们。不过这件事爸爸不知道，家里的人也都在竭力隐瞒着他，近几年收成本就不景气，现在多了两个成员，粮食消耗肯定就更大了。好在父亲并不会关心家里的事，他所在乎的只有手里的那些纸币。
我们家的仓库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四面砖瓦脱落，杂草丛生。里面堆放着许多杂物，之前只有我和妈妈会过来打理，不过现在这些事交给了阡蓉和阡陌他们。
仓库的门有些生锈，打开很费力。僵持之时，我感受到门内也有力在往外施加。
“七月姐姐！”门被推开便是阡陌太阳般灿烂的笑容，他的姐姐，阡蓉，站在他身后，向我点头示意。
“一直以来，真的都非常感谢”，阡蓉一面拉我进来一面说着，随后又向外探了探头，确认无人发现他们藏匿于此便关上门，“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们。”
“说这种话你可就太见外了啊”，我笑着吐槽道，但心中又不免酸涩，阡蓉也只有12岁，比六一大一岁而已，家里却遭遇这等不幸，还有她7岁的弟弟阡陌，他本应拥有一个像样的童年，“这是饭，快趁热吃吧。”我把篮子递给阡蓉。
接过篮子，阡蓉先把里面大块的烧饼分给阡陌，自己吃剩余的小碎渣。
“我这个当姐姐的，可真不称职”阡蓉苦笑，“同样都是姐姐，你从来没让六一受过委屈。”
“别这么说，阡蓉，你已经很棒了。”我理解她的心情，也知道我不管说什么她都会一直心怀愧疚对待阡陌，毕竟她太爱弟弟了，我抱住她，给予她安慰——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七月姐姐，再陪我们一会儿吧。”阡陌吃完了烧饼，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我。
我被他的摸样折服，揉揉他的脑袋说道：“姐姐今天得早些回去，明天再来陪你，成不？”
阡蓉在一旁附和：“七月姐的事情很多，你不要打扰了。”
“哦……”阡陌显然有些许失望，不过还是听了话。
道别阡蓉阡陌，我离开了陈旧的仓库。
4
皎洁的月光铺洒在回家的路上，路上还有残余的萤火作伴。
“小七月！“一声呼喊留住我前进的脚步。
我受惊，循声望去，是殷宁。
殷宁是村子里鲜有的文化人，听说她曾在城里接受过高等教育，不知为何，现在来到这个小村庄的学堂上课。
殷宁姐姐刚来的时候不怎么受欢迎，不管是穿着还是言行，她总透露出一种高贵典雅的气息，与村民们格格不入。我是第一个找她搭话的人，自此便成了朋友。在了解到我家没有钱供给我上学后，殷宁每天放学便来到我家教我和六一读书写字，我们颇受她照顾，写字用的笔和纸全是她送的。
前几日，殷宁姐姐告诉我她还有一年就要离开这个村子去城里参加一项考试。而殷宁姐姐的父母从来都没有露过面，说是在城里有很重要的工作，我也不太了解。
回过神来，殷宁已经气喘吁吁地来到我面前了，夹带着汗水和眼泪。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模样。
“殷宁姐姐？”我有些疑惑地唤了一声，不理解为什么她也会哭。
殷宁还是在哭，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清楚缘由，只能不断地抚摸她的背来安抚她。
终于，殷宁的身体不再颤抖，她抬起头来，悲哀的看着我说道：“小七月，快离开这里吧。”
我更疑惑了，“为什么啊，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殷宁见我什么都不清楚，询问道：“町兰阿姨没有告诉你吗？关于献祭的事。”
“献祭？什么献祭啊？”我依旧是懵懂的状态。
殷宁急了，紧紧抓住我的肩膀：“村子要把你献祭给土地神，明天一大早就要举行，你不知道吗？”
献祭这一类活动在我们村子里每年都会举行，虽然每次参加的只有大人，但我也见怪不怪，甚至是习以为常。大人们说献祭是一项很高贵很神圣的仪式，等我们长大了也要参加。我曾经还一度为参加献祭而期盼着长大。
“不可能吧，我之前见大人们都是准备牲畜或者菜品去进行献祭的。”
事实的确如此，每次献祭的前一晚我都目睹家家户户准备牛羊和蔬菜，我还问过妈妈，她告诉我这是献祭要用到的物品。
殷宁四处张望，神色紧张，随后便急匆匆地往我手里塞了一张地图。
“总之，快点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发现，明白了吗”，殷宁如此说着，眉头紧蹙，“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会引起怀疑，因为村里人都知道你我关系好，也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件事。”
话音刚落，殷宁就跑开了，只留我一人风中凌乱。殷宁递给我的地图是离开这个村子的路线，不过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5
正当我想要理清楚思路时，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地图，死死攥在手里。
我抬头看，一张阴沉的脸正盯着我看，那人手里拿着火炬。村里每晚都会有巡逻的人，以防乱贼于深夜作祟。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声音明显不悦。
从刚才起，我就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环七月，你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赶紧回家睡觉。”巡逻者把我抗在肩上往家走去。
一路上，我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他生气。
最后，听到家门被打开的声音，我终于疏松了全身的神经。
“町兰，看好你家的孩子，别再这么晚乱跑了。”
母亲和那个人又交谈了几句，随后把我接回了家。我本以为妈妈会很生气，不料她却温柔地看着我喃喃自语道：“没事的，没事的。”
“妈妈，我……”我想道歉，母亲却打断了我，“快睡觉吧，天色不早了。”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到我和六一的房间内。她如往常那般，亲了亲六一，又亲了亲我，只不过这次，亲我亲的时间更长了些。
亲完后，妈妈深深的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悲哀与绝望，她这副模样让我不寒而栗，难不成，献祭我的事情是真的？
“小七月，别怪妈妈……”町兰抹了把眼泪，轻抚自己大女儿的脸。
“晚安，做个好梦”母亲哽咽着开口，“下辈子投胎到个好人家吧。”这句话，是说给我的，也像是说给她自己的。
妈妈离开了房间，我隐约听见她说：“哪个母亲舍得割下自己的心头肉？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6
夜里，我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明明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但是现在我却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就好像这是我的宿命一般。
盯着天花板，我开始回忆过去发生的事：我出生，学会说话,走路，六一降临，遇到殷宁，和大家一起劳作……想着想着我便开始泪流满面，直到这一刻我才真切的明白，我的生命即将停滞不前。
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讲我现在更多的是不舍，我舍不得大家，舍不得生命中的一切美好。
从午夜到黎明，天色渐亮，我也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流逝，我却抓不住它。原来，这就是绝望啊，我不喜欢。
我坐起身，呆滞地看向前方，熟悉的亮光吸引了我的注意，是花海！
我激动地跑出门，果不其然，花海遍布我家的门厅。这算是安慰吗？生前最后一丝温暖，可越是看着它我便愈加舍不得，这种情感如千万只无形的银针刺穿我的心脏。
强扯出一个微笑——我自知很难看，走向花海：“永别，老友。”
心痛难耐，我干脆冲回房间。
躺回床上，我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不管会不会吵醒家人，也不管泪水是否濡湿了我的短发，我只觉得自己可怜。
“姐姐？”
我一惊，发现六一正看着我，显然是刚被我吵醒，她眼神迷离，眼角还覆盖着一层雾气。
一颗泪珠划过我的脸颊滴落，在床单上留下一小片水渍。擦干眼泪，我走到六一床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姐姐，他们说你要走了，去哪里？”不等我开口，六一先询问道。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先撒个慌：“姐姐啊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有多远？”
“嗯……远到……远到我们可能无法再见面了。”
“我不要！”六一听完死死的抱住我，不肯松开，感受到身前微润，我知道六一哭了。
“我不要姐姐走”六一抓着我的衣襟，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住我。
作为姐姐，我不希望六一见到我绝望的一面，如果我都被击垮了，那六一怎么办。
“六一”我轻声说着，希望抚慰不安的妹妹，“姐姐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想姐姐的时候，就看一看遥远的天边吧，我就在那里。”
“我会…一直一直……想着你..的…”六一呜咽着断断续续的说。
不等我道别，门被打开了。准确来讲，是被踹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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