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2.26
空白、死寂、毫无希望……这就是我生活了两年的地方——淮远市第一神经病院。我住在十六楼重度抑郁科319号病房。我今年十五岁。我是一个女孩子。我没有家人--可能算是这样。我很难过。我写的东西很杂乱无章吧?我也这样觉得。如果叫你看你一定看不出来这是一本我的日记。我现在记忆力越来越差,我好不容易能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不过!这个本子是上一个生日妈妈送我的礼物了。爸爸妈妈好久没来看过我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感觉死亡离我不远了,我要趁我还能记住一些东西,把我的日常写下来,这样爸爸妈妈就可以知道我在这里的生活然后好好保护好我的弟弟了。
我叫做纪怡昕,我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校园欺凌。具体的事情我记不太清了。我只能想起来很多碎碎的瞬间。我被他们拳打脚踢、我被他们剪掉了头发、我被他们锁在恐怖的实验室大楼里、我被他们用面汤从头浇到脚。太难过了,我不想再去想这件事情。
我好难过,我每天在难过的时候就会看看窗外——那个从来不属于我的地方。下面是繁华的东南商圈,那里有一个小学,孩子们在里面蹦蹦跳跳,夕阳给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边,像糖人似的。我很喜欢糖人,甜甜的,可惜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甜的了。为什么我没有一个像糖人一样甜蜜的学园生活呢?要是我现在在学校里该多好啊。我想上课的时候偷看民国小说。我很喜欢白薇和杨骚的故事,我看了很多遍还是不厌其烦。说到白薇和杨骚,我就想到了那个小女孩——那是一个下午,我在幻想着白薇穿上婚纱嫁给杨骚的样子。我的手不自觉的抠着墙皮,这是一个很高级的病房,但在这无聊的两年里,我用手抠下了一大块墙皮。墙面裸露出一大块斑驳的本色,像是一个人撕裂了表皮裸露出肮脏污秽的内部。在我抠掉那最后一小块松动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些好像不属于这个病房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念经祈福,又好像夹杂着一些唱诗班的颂歌声。起初是一点点声音,听起来很遥远……近了,又近了——我想起来还是会不由自主的颤抖。我能清晰的分辨出一个哭声夹杂在这乱象里。我心里害怕着,也许是太无聊,我开始在害怕里思考,那个人为什么哭泣。听起来是个小女孩的哭声。我的头开始发晕,好在及时到来的铃声聒噪的宣布已经到了点心时间。
我天真的以为离开了这个房间就会逃避这一切——父亲母亲的不在乎、抑郁情绪的翻涌……最重要的,还是那些奇怪的声音。护士发放了我的最爱的零食,但是那些声音就像吸血的水蛭啃食着我的身体,我只能独自承受。我试图向护士求救,我问了问护士姐姐:“你有听到有小女孩在哭吗?”护士姐姐拿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你是不是复发了?”然后不分青红皂白的拿走了我的零食,把我推进了病房,“你好好休息,我给你拿一点安眠。”“我不需要安眠!!!”我拍门,试图解释一下,我真的很健康,我不需要安眠。其实生活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证明自己的正常,但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过。毕竟在这里的人,都是疯子。或许我也是。我闭上眼睛,等待着那一针的到来……回忆结束。
从那以后,我经常听到她的哭声,在看书的时候,在排队打饭的时候,在洗衣服的时候……她似乎无处不在,她似乎也只会哭。起初我还会很害怕,但是到后来我就慢慢习惯了这样的日常、习惯了她的存在。护士姐姐开始催吃饭了,这篇日记就到此结束吧。希望梦里会有好事发生!
2015.12.28
马上就要过年了,医院开始供暖,玻璃老是氤氲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好像在哭鼻子。我不喜欢这样子,因为这样我就不能够清晰地看到东南商圈的景象了。无聊成倍增加。爸爸妈妈仍然是没来看我,我的零食已经吃光了,到了点心时间也没人过来给我发放点心。我沉默着看着其他病友吃着喝着,然后继续抠我的墙皮。最近医生给我开了一种叫做富马喹硫平的药物来控制幻觉,虽然我很害怕唱诗班和诵经的声音,但是我很同情那个小女孩,我也很孤独,我不想被单独锁在这个闭塞的病房里。或许小女孩会成为我的朋友……我不希望她离开。我每次喝这种药的时候都会故意把药压在舌头底下,等护士姐姐走了之后再吐出来。这不是一个高明的方法,但是总是有点作用的。
今天上午,大概是她的哭闹把我吵醒了。我站起来在房间随意走动着,但哭声始终若隐若现的跟着我。我沉默着,走到窗前,抠下一片新的墙皮:“你在哭什么?”我的嘴里涩涩的,声音也有些沙哑,或许是我太久没说话的原因。“她”抽噎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讲:“没有人愿意听的,没有人愿意听的……”“我有的是时间。”我轻轻的说,“可能我可以听你说。”她用不可思议的口吻说:“你可以听见我?我以为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疯子,所有人都听不见我。我的梦真奇怪。”
“你的……梦?”我迟疑了一下,“你说,这是你的梦?”
她慢悠悠的说:“我做这个梦好久了,爹从来不信我,在这个梦里别人永远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说话……其实,在家里也没人听我说话。”
“那你和我讲吧。我太无聊了。”我又抠下了一块墙皮,想了想:“我叫纪怡昕。你呢?最起码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刚说完话,护士姐姐就进来了。她训斥我说这是午睡时间,叫我不要大声喧哗。我乖觉的闭上了眼。
续2015.12.28
我只睡了一会,我做了一个很短的梦,那是一个第三人称视角的梦。梦的开始是一个很大的卧室,偏古风的建筑,屋子的中央坐着一个小姑娘。红色的小洋裙,抱着一个小洋娃娃。她转过身,面对着我。我有预感她就是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漂亮。
“我叫做白竹安。”她笑着,脸像一朵可爱的雏菊,“你认识我的,我是经常哭的那个。”
我一时语塞,顿了良久,还是稀里糊涂的,就问了一句:“我这是……在梦里吗?”
“也许是。”她回答,“我做梦的时候会在一个很奇怪的世界看到你……不过这还是我在现实世界里第一次看到你。”
“现在是几几年?”我有点慌张,环顾着周围不属于我的华贵精美的一切。
“什么几几年?民国十九年,现在是民国十九年。”
民国十九年……也就是1930年,是中原大混战的时候。我穿越了?难道是我穿越到了1930年?不对,这一定不对。我大声分辨:“搞清楚,这明明是2015年!”
“纪怡昕!纪怡昕!你没事吧?”
我迷茫的睁开眼睛,又回到了病房里,眼前是一脸焦急的病友严龄。
“我没事。”我起身,揉揉眼睛,“我可能就是做梦了。”
后来我去吃饭睡觉一切如常,基本上无事可记,但我的心,着实被那个女孩带到了遥远的193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