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如洪水般席卷了记忆”
L’été balaie la mémoire comme une inondation
仲夏节以来我一直在做这个梦。今天它变化了一点,以往那梦中的女孩是从未开口的,她这次却回答了我的问题。我确信那个男孩是我,准确来说,是年少的我。年少的我…是个多世纪前的我了.这么说,那位少女也是一个世纪以前的人了。
但重要的不是这点,而是她知道我叫约瑟夫,我则确信她叫薇拉.奈尔。说实话,现在的我通过依稀的梦的记忆,还能忆起她的面庞。她很美,真的。许多的漂亮人物我都是认识的,可我不认识她,因此我认为那少年不是我…可他和我的面孔是一样的,不可能有长得这么像的两个人又重名吧?太不可思议了。
再提到那梦中的少女说她不是薇拉·奈尔…从那香水来看,她貌似是一名调香师,“奈尔”这个姓让我联想起了法国南部的调香世家—一奈尔家族。
前些年我曾在那儿度假,购买过他们研制的香水。这个家族是不同于巴黎的香水名门的。可以说,他们是向往于自然之本的,充满灵性的。人们总是喜爱购买高档香水,为了配上香水而花尽金钱在衣饰上大下功夫。而奈尔家族则立意于让香水适合人。这点足以证明他们的不凡……
我貌似扯远了。天快亮了,我要搁笔。明夜的梦,不知是否会发生变化。
——1923年凌晨.约瑟夫
华丽的居室里,约瑟夫放下羽毛笔。壁炉里的火看样子快熄灭了。微小的火星时隐时现,干燥的木柴一地点点向外喷着灰色的火烟,无精打采。睡眼惺松的仆人推开居室的大门,一边向主人道早安,一边举起火钳捅了几下火炉。
红色天鹅绒窗帘被分成两拉向两边,白色大理石板映上了日出的第一缕阳光。女仆端进了冰镇高杯酒,“您今天起得很早。”她这么说道。
约瑟夫安静地坐在橡木桌前回味着那个梦。仆人们早已惯伯爵的冷默与寡言。他们敬重他,崇拜他,那个拥有德拉索恩思与梅洛迪家族直系血统的约瑟夫伯爵,巴黎沙龙的中心人物,塞纳河畔贵族府阺的座上宾……
直到正午,他才直起身,眯起眼晴朝外眺望。高杯酒的气泡有气无力地炸裂着,一点点升到杯口,在阳光下剧烈地翻腾着。几块方冰漂浮在酒片上,融化殆尽已不是什么久远的事了。他捏住纤细的杯腰,手上沾满水雾液化成的水滴,顺着上举的手臂逆流进了衣襟。他打了个寒噤,银色的眉蹙成了立体状。
“我要离开这地方。”他自言自语。
约瑟夫走得轻快,只带着简单的物品与摄影机,便订了船,渡了英吉利海峡,去了彭伯利县。 他决定去找艾格·瓦尔登。
这孩子半年前同家人来法国度假时便与他结识了,他们相处得挺快,甚至聊老友的感觉。虽然,他们的年龄相差甚远。 其实约瑟夫也懒得算自己多少岁了,他从不对外人提年龄,这事儿可以以后谈。
眼下进瓦尔登一家的乡间宅府,主人夫妇倒很热情并有兴致招待客人,可他却谢绝了。
“艾格呢?”他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他啊。在后院,您没必要找他,这孩子最边挺奇怪。”瓦尔登先生脸色变得很难看。
“没什么,先生。我有些事找他谈。”说着,他径直走向通往后院的长廊。
一座大理石喷泉边,栗发少年就这么漫不精心地挥笔在画布上渲染着什么。喷泉顶部的天使雕像旋转着,水花从座基一周向外喷涌,甚至溅到了他的身上,画布上。但他毫不在意。
阳光下他精美的刺绣白衬衣湿漉漉一片,滑薄的衣料近乎透明地紧贴在肌肤上,那纤瘦的蝴蝶骨挣脱平时衬衫宽松的褶皱显露出来,被香樟树浓密的阴影轻柔地扫着。他仿佛生出一对翅膀来了,可以离云霄更近一尺的翅膀……
那年少略轻狂的姿态,那稚气未脱的孩子面孔,那沉缅于艺术虚妄之境的微笑……远方走来一个金发闪耀的少年,因寂寞而略显青灰的蓝眸怔怔地直视着前方走来……
艾格转过头。那少年也转过脸。他们的目光向约瑟夫射来,唇吻勾出优美的弧度。
艾格甩开湿漉的卷发,水花飞溅开来,交错分散……那少年不羁地拂乱了金发,在阳光下向约瑟夫露出一个帅气的笑……
大雨中,那少年身着白色长风衣,在灰色的石砖大道静立着,把黑色雨伞寂寞地撑开,仿佛在等待什么,年轻活跃的灰蓝眼眸却里灌满了天空的阴沉。
艾格走过来,走过来……两个少年合成一个人,又分成两个人。
都是少年。曾经的自己不是约瑟夫.德拉索恩斯.梅洛迪伯爵,而是约瑟夫,一个有简洁称呼的漂亮男孩,会被年长的女伴宠溺池唤作“约瑟芬”的男孩。
再也不是了,现在。
那金发男孩生气的面容弥散了,夏日如洪水般席卷了记忆模糊了一切。
再无可寻之迹。
“我在老去。”他透过清敢的泉水凝视自己。水中摇曳不定的面孔年轻得令人吃惊,那句话如此淡泊,仿佛不是真的。
“嗯?怎么……”身后字正腔圆的少年声音十分庸倦地传来,约瑟夫回过头,艾格已放下画笔,慢条斯里地用茶匙搅着温热的红茶。
“约瑟芬,你来了。”这个十岁男孩揶揄的口气有时可以严肃得惊人,这种奇怪的气质竟可以吸引许多人。
约瑟夫显得阴郁,他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年轻的伙伴。他已失去了少年特有的兴情。
“可不是?”艾格还是笑了,他任性地用双臂环住后颈,轻松地闭上了眼睛,向后仰卧,躺在了太阳椅上。“我姑妈就天天像你那么叹气,即使她已经四十多岁了却还有一堆老先生追。”这话让约瑟夫皱了眉头。
风华正茂的少年当然是无忧无虑了。
花园被大片大片的浓绿笼罩着,几步开外的玻璃花房在黯淡的光线下十分显眼,如同一个精致的玻璃球,可以玩味地向内观赏其中的奇花异草。
宫门般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淡金色卷发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好奇地望了望躺椅上的艾格,悄悄一笑,轻手轻脚走到艾格身边,撒下一把藤萝花。紫色花瓣扫得他的脸痒丝丝的,他略有怒意地睁了眼,
小女孩笑了起来。“玛菲,你不觉得这挺无趣吗?”艾格直起身双手托起两腮盯着她。
“这是我妹妹玛佩尔。”他向约瑟夫解释道,他们同时转过头,两张近乎一样的脸,干净漂亮的男生,干净漂亮的女生。
洪水漫上年代久远的堤岸,约瑟夫的脑海激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