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
第二天,卢基诺因为要检查实验室药品的缘故,耽搁了一个小时才去了办公室。
诺顿意外地还没来。
他没想太多,只当是出去办事了。
下午,生物组教师群里收到一条消息:这两周坎贝尔的课由其他有胜任能力的教师担任,请自行分配。
卢基诺整个人一僵,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条消息。他把手机搁在桌上,望着远处零落的叶出神。
表面云淡风轻,他心里已经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该想的和不该想的——他揭开那个黑色的杯盖,抿了一口。迎面的热气拉回了思绪。
看了眼挂钟,他制止了自己无端的猜测,因为距离上课只剩下了三分钟,他得飞去教室。
紧赶慢赶,挨在上课前几秒钟走进教室。他把外衣脱下来披在教室前的圆凳上,挺了挺身板,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累:“来来,上课……我都差点忘了……”
这一届头回见到那么狼狈的教授,都忍俊不禁。
“我忘记这节课了——别笑了好吧,我再过大几年就年过半百了,哪比的了你们……完了……”
话还没讲完,他就意识到自己又戳破了一个大洞。他在心里痛斥自己的慌不择言。
果然,历年来都要被津津乐道的话题再次被提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你们替我相亲好吧——快点上课!”卢基诺闭眼清醒了一下,转过去把上节课末的图又画了一遍,敲了敲黑板,“上节课这个问题谁来简单叙述一下?”
班级鸦雀无声。
卢基诺早猜到了这副场面,他只不过用这个问题让他们安静下来罢了。
二
周五,是两周的最后一天。
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孩子也两周没回复任何人的消息,突然之间像去了什么与世隔绝之处。
一夜大雨,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卢基诺走进6302教室,那是原来给了坎贝尔教的班级。
然而刚翻开书本,门却突然被打开。走进来的是诺顿。“抱歉,我迟到了——教,教授……”他背着一个黑书包,应该是刚来校。
他的声音依然柔和,却带着几分沙哑。
卢基诺注意到,他着力梳妆过的外表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
“我来吧教授……”他指了指自己,甚至手都在颤抖。他努力地平复着呼吸——不知道为什么,卢基诺的出现让他有一种宽慰。
卢基诺看他那个样子,如果不让给他上,说不定会跟他急眼,于是点点头:“拿我的书上吧,书包放下来。”
诺顿口中无声地重复着“谢谢”。他放下包搁在角落,走上讲台,不是一如既往地轻盈,而是略显颓唐,像是一夜间老了许多。
卢基诺走到门边,默默把坎贝尔的包从地上拿起拎到了圆凳上,靠着他的衣服。他在最后排坐下闭目养神,没有离开。
在这个插曲的衬托下,两节课九十分钟转瞬即逝。卢基诺抬头看看,看到诺顿在收拾写过的粉笔和书本,应该是打了下课铃了。
同学们陆续离开,偶尔有几个围到讲台上想问些问题——或者别的目的。
“老师怎么哭了?”突兀的声音响起,剩下的几个孩子不约而同地投去好奇的目光。
看到讲台上的泪水后,一片哗然。
卢基诺顶了顶眼镜,才发现诺顿低着头,抽动着双臂。
“来,下课吧,没什么好看的。”他从最右侧的空隙中大步穿到教室前方,“我来处理,你们走,回去有时间要消化啊。”
同学们迫于卢教的话语,不得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教室。
人走后,卢基诺在诺顿看不见的地方无声的长叹。他慢慢走近讲台,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坎贝尔。”
诺顿忽然拽住了卢基诺的衬衫,一下子把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他大声地哭,哭得像个娃娃。泪水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浸湿了领口。
卢基诺下意识地用双手环住他,搂进怀中,轻轻拍打着他不断抖动的背。他不敢妄自揣测发生了什么,但至少他可以笃定,坎贝尔经历了一件难过至极的事。
诺顿紧揪着卢基诺的两只白袖子,攥在手心里。他对于卢基诺下意识的举动没有任何反抗,或者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应该反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抽泣声渐小。诺顿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起头,松开了教授的衣袖,用那双夹带着血丝的粉色眼睛看着面前的人。
他抽咽着:“我爸妈出车祸,去世了……”
“我爸妈……一下子……”
“都没了……”
他的一字一句,都仿佛一根根尖锐的冰刺,扎进卢基诺的心。
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再言语,教室里,静的得只有不断的抽噎声。
草丛中的蟋蟀忽然开始鸣叫,那是它们最欢愉的时刻。
看来人间的悲喜,并不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