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洛的身影出现在屋内,还是照旧那件淡灰色布衣,面上一块土布蒙着面,眸子冷淡如一潭死水。手中拿着一块土布包裹着的剑。
翟洛这番出现,樊绥像是找到了出气点,对翟洛的言语也有些不友善起来。
“翟侠士,若非是你先行离去,不与我们同行,我们又怎会去找什么劳什子酒楼,而被贼人哄骗,误食迷药!?”樊绥说的振振有词,气势汹汹。
翟洛立在原地,不为所动,“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别求死。”
“师兄。”蓝栎叫了一声,“翟侠士她,毕竟救了我们……”
“救了我们?”樊绥很不屑的嗤笑一声,“若不是她,师弟他们怎么会死?”
蓝栎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再接话。
翟洛这时也开始冷语反驳,“是你们自己提防心不强,误了贼人的道,还随意吃别人给的吃食,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翟洛停顿一会儿,又接着说,“——还是说,你想要找我做替罪羊,好为你在天方门面前博得几分颜面。让你得以还在天方门立足。”
“你胡说什么!”樊绥恼羞成怒。
“师兄,冷静。”蓝栎出声,“你忘了么,那日树林……”
樊绥被这话点醒,找到了突破口,问翟洛,“那敢问翟侠士,不知你这土布包着的剑,又是何方圣器?”
翟洛一顿,没有接话,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剑。
然后又看向樊绥,接着又看向蓝栎。眸中带着打量的神色。
不似谎言被戳破的羞怯恼怒,气急败坏,像是反客为主的试探。
“安庆镖局的人找上你们了。”翟洛问。
“哼。”樊绥冷笑一声,“怎么,仇人找上门了,怕了。”
“你这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余辜。”
“这些事与你们无关,为今之计要紧的是要找到沈氏女,而不是纠缠于这些无关小事。”翟洛撇开话题。
“小事?”樊绥反问,“二十余条人命在你看来是小事?”
翟洛继续说,“好好养伤,之后分头去找人。”话毕转身要走。
“你个贼人站住!”樊绥叫住翟洛,“今日,我定要将你擒住,送往安庆镖局!”
这话未必太天真,翟洛也有些无奈,转身看向樊绥,有些不屑,“凭你,恐怕只需要一招便足以败下阵来。还是学聪明点,等找到了人,拿到了黄金,随你如何折腾,反正我的仇人也不止你这一个。多一个少一个我也无甚所谓。”
翟洛话语清淡,樊绥却是愣住,看着翟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翟洛一向有些独行独往,即使少了樊绥的助力,她调查起沈氏女的下落也并不困难。
不过倒是蓝栎,这几日找了翟洛几次,像是要说些什么。
翟洛查到了璜州城新搬来了一户人家,姓杨,也是位富商,最近频繁的往府里购置丫鬟婆子,同时也买了璜州城成衣铺的女子码数的所有成衣。
这位姓杨的富商传闻起来俊俏不凡,风流倜傥,每每出门,手中都拿着一把折扇,头戴玉冠,而早以面若冠玉,好不羡慕。
传闻他已娶了夫人,新近搬来璜州,便是要在此安居落户,也购买了大量服饰给他夫人,只是他夫人从不露面,每每都是一些只字片语,颇有些金屋藏娇的意味。
翟洛疑心,这位杨夫人怕就是沈卿。
蓝栎这天单独来找翟洛,像是要道歉的样子。
“翟侠士,深夜叨扰,多感抱歉。”
“何事,直说。”翟洛简单回应。
“我是来,替我师兄道歉的,他那日有伤在身,又逢听闻师弟们的死讯,他那是是悲痛极了,故才说这样的狠话。还希望翟侠士你,不要太介意”蓝栎很有些歉疚的说。
“我没有介意。”翟洛答,“你们怎么做,与我无关,只要不要妨碍到我,怎么都行。”
蓝栎面上闪过一丝尴尬,翟洛忽然问,“你唤樊绥师兄,那他又比你大几岁?”
“啊?樊师兄他,比我大了一两岁,翟侠士问这个作甚?”
“没什么,只是觉得奇怪。夜深了,蓝姑娘还是回房吧。”说完翟洛准备关门。
“翟侠士。”蓝栎再次叫住,“我想问,你的那把剑,当真是拙玄剑吗?”
翟洛反问,“你觉得呢?”
“我,我觉得应该是。”蓝栎断续着说了一句。
“那就是了。”翟洛撒下一句,没再说话,然后转头看向窗外。
“翟侠士。”蓝栎又说,“只是,还有件事,不知该如何开口。”
翟洛此刻回望蓝栎,没有顺着蓝栎的话语问有什么事,似乎很不在意的看了会儿,之后低头,端起桌上的一杯茶,“你不是蓝栎吧。”
蓝栎脸色一变,然后凝声道,“翟侠士何出此言?”
“此言既出,那我就是十足的把握,狡辩也无甚意义。”翟洛把玩着茶杯,慢慢说出,她还是照旧蒙着面,露出的一双眸子淡然无神。
蓝栎顿了会儿,然后讽刺道,“翟侠士这么问,是为了给自己开罪,好让我师兄不再追究你的过错么?”
翟洛这时候看向蓝栎,“蓝栎,我虽认识不久,但她从未会对我冷语讥讽,或者在暗自挑拨,更何况,她不会有你这幅江湖人贯有的腌臜嘴脸。”
蓝栎本挂在脸上的淡笑彻底隐没,化为狠厉。
“江湖的腌臜嘴脸?您身为拙玄剑主,难道就不是江湖人,就没有这些江湖人的做派么?既已入这江湖,手中的剑也杀死过不下一百亡魂,浸淫在这锅油汤中,又谈什么清正。”蓝栎此时气得发笑,对于翟洛的假借清高很是不屑。
翟洛对这话似乎有些抵触,“杀人,非我本意。”
蓝栎听翟洛这话有些惊讶,没成想这处于江湖漩涡之中的拙玄剑主,也有一副菩萨慈悲心肠,越觉得好笑起来。
“也不知翟侠士长于何方,奴家倒是好奇是何方水土能养出这样一个正直的小女子来……”蓝栎的话轻佻起来。
翟洛听了微微皱了眉,“蓝栎在哪。”
假蓝栎答,“自然是好饭好菜的养着,天方门的女徒,我们可不敢随意动用呢。”
此话一语双关,翟洛无心深究,只是拣表面的问,“你要拙玄剑么?”
假蓝栎答,“奴家自然是要。”
翟洛道了一个好字,“此时你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一炷香时间我不会对你下杀手,但若是过了这一炷香,我会亲手了结你的性命,难保我这剑下不会多一个亡魂。”
假蓝栎微微眯眼,警惕起来,“方才翟侠士还说过,不愿杀人。”
“你说的对,一方水土自然也养一方人,我自幼也并非在什么净土长大,腌臜糟污之事见的不比你们少,在江湖这锅油汤中混久了,又怎么能把持住本心,不去杀人。所以,抓紧时间。”
假蓝栎想必所见之事也并不少,对翟洛的威慑的话语半信半不信,启唇微笑道,“竟是这样,那奴家倒是很好奇,不知是何方神圣,能让翟侠士想要把持本心,一心向上……”
翟洛眸中冷意添了几分,“你浪费了我的耐心,现在一炷香时间没了。”
话毕,假蓝栎已经发动内力,径自跳到三丈外的窗边,翟洛也已经使力,一把冷风剑势使出,剑未出鞘,然已见寒光。
假蓝栎是真意识到杀气,早听闻拙玄剑的威力,加之翟洛一介弱女子,便能够杀死安庆镖局二十余位高手,实力不容小觑。她自己武功并不高,也只擅易容用毒,真的对上,只会是死无全尸。
假蓝栎飞身掠向窗外,在人群之中隐了踪迹。
翟洛看向窗外,没有直接跟着翻窗,而是走向樊绥的房间。
直接推开门,樊绥便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
看到是翟洛,樊绥又是有些不屑,“贼子,你还有脸来这。”
翟洛似没看到樊绥的态度,冷淡着声音,“我是来告诉你一声。那个蓝栎是假的,方才已经逃走了,真的蓝栎现在不知所踪。”
“什么!?”樊绥掀被下床,只着白色里衣。“仅凭你这一面之词,又怎么知道我师妹不是被你逼走的。”
“我师妹指不定还是被你绑了呢!我师妹呢?!”樊绥询问。
“不知。”翟洛冷冷说出两个字。
“你!”樊绥欲拔剑斗架,但此时旁边早已没了蓝栎在一边劝解,只是翟洛淡淡的立在那里,冷眼看着樊绥。
樊绥一气发不出,也不敢贸然和翟洛动手,只得干拿着剑,继续说,“既然你说我师妹是假的,那她是谁假扮的,又为何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翟洛显然对于樊绥的蠢笨有些无力,“是你自己蠢笨,识人不清,朝夕相处的同门也无法辨认出,中了套,连假扮者是谁都需要别人来给你解答,看来天方门也不过如此。”
“休要侮辱我师门!”樊绥恼怒骂道。
“我不侮辱,这是事实。”翟洛道,“不要忘了你来璜州是干什么的,接下来三日你要干什么我不会阻拦,自寻死路也好,离开璜州城也好,都与我无关,只是要记得,银票要留下,毕竟拿人钱财,就要帮人办事。”
樊绥咬咬牙,若说撒手就走,这几万两财富无法割舍,若说留下来不找蓝栎,又愧对师门,两相权宜之计,樊绥道,“我要你去寻我师妹,黄金尽数都归你,包括玲琅炔。我一分都不要。”
这个报酬像是有些丰厚,这就好比她独吃了一整块大饼。
翟洛对此不甚在意。
“黄金这种东西,我没兴趣。”
“那玲琅炔,你来找沈氏女,不就是为了沈府的玲琅炔么?只要你帮我找到我师妹,玲琅炔归你。”
“我不去找蓝栎,玲琅炔同样会归我。”翟洛冷冷分清现实。
樊绥沉默一会儿,翟洛接着说,“你没有离开去找蓝栎,反而是要我去,不单是因为你有伤在身,更是因为你不舍沈府的黄金,但你又不愿违背师门道义,舍弃同门,便想哄骗我去,假装黄金玲琅炔都归我,实则你想黄金到手时,对我背后下毒手,夺得金子,玲琅炔。”
樊绥被道破目的,有些羞愧,然后说,“那你呢,又有多少光明磊落,行侠仗义,杀了安庆镖局二十多人的,不就是你么?比起你来,我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标榜过,光明正大这一类东西。”翟洛冷语回击,“出于同主之谊,我告诉你蓝栎之虞,如今我们也没了关系,你们生死皆与我无关,就此别过。”
话毕,翟洛转身欲走,樊绥终于放下架子,哀求道,“且慢,翟,翟侠士,往前是我多有得罪,动了邪念,有辱师门,但只求您能助在下一臂之力,寻得师妹,不然,在下实在没有脸面,面对师父。”
翟洛并不答话,沉默着站立。
樊绥继续说,“樊某愿以性命作押!应诺翟侠士一个条件,往后若有需要之处,哪怕雪山穹顶,樊绥也定当不辞!若樊绥有违,翟侠士大可用手中之剑,取我的项上人头。”
翟洛转头,看向樊绥,声音清晰有力,眸中淡淡秋水,不见触动,“无论何事?”
樊绥坚定非常,“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