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外,穿过稀稀疏疏的柏木林,是一座土地庙,那儿荒废了许久,蛛网尘土,却是邱若玉高思楠母子二人的栖身之所。
前些日子,胡同口来了几波人,在她家门口打斗,这些个本就是冲她来的,她收了贵重物品,带着儿子躲到城外土地庙,家也不要了。
“母亲,那些人是做啷个的?怎么看起来凶神恶煞,还是冲着我们来的。”
“那些人是你父亲的仇家,你爹是很伟大的人,他派人留下一封信,嘱咐我们离了北平再拆开,现如今便可看看。”
邱若玉心总有些不安,打从丈夫离家那刻起,好像就已经注定了这条回不了头的路。
高峰留下的信件很薄一张,有些积灰,她小心翼翼的打开,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高峰的字是楷书,写的很好,人也端正。
信件内容大致是:我心记挂爱妻,留下此信,当妻看到信时,夫已踏上一条绝途,这个道路是艰辛的,昏暗不见天光的,可为了思楠的未来不再饱受战争折磨,我愿投身其中,只盼望儿子长大后能记住他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七尺之躯,已许家国,唯一事不甘,不能与至爱白头偕老,万千遗憾,盼妻珍重。珍重。
“这竟是一封绝笔书。”
邱若玉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一直心中了然,高峰那日辞别,就是最后一面,只是这一天到来了,还是如此痛彻心扉。
“母亲,父亲的信中怎么说?为什么你这么伤心?”
高思楠不明白,对于死亡,他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他更是不敢去想。
“你的父亲,是最伟大的人,他为了光明的未来,奉献出了自己的一生,思楠,以后你千万不可忘记了他。”
高思楠点点头,他知道父亲已经没有了,说不上来的难受,只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不想在母亲面前落泪。
许多年后,我才知道为什么母亲看到父亲的绝笔信之后,又重唱折子戏……
她想再送父亲一程。
这是母亲没有睡着的第三个晚上,第四个清晨她说她想吃田里的地瓜,让我给她弄些来,我听话了,可是田埂好远好远,我跑了好几公里,等我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不见了。
“母亲!母亲!”
我喊了好久好久……直到走到一个水沟旁,熟悉的脸躺在里面,身上好多好多的血。
“母亲……”
我伸手去摸,可是她已经没了气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谁害了你?”
无人应答。
或许邱若玉早就知道,那些想要她命亦或者是想把脏水往她身上泼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放过她,她能用自己的命来换高思楠的平安。
好像这个世道从来不容许他们一家的存在,父亲所做的一切,母亲的死,还有这一路的颠沛流离,究竟是为了什么!
高思楠为母亲整理了容妆,耳濡目染久了,他也会了些戏子的画法,更何况邱若玉本就长得漂亮。
“以草草之礼,母亲,你且随父亲而去,思楠会照顾好自己。”
高思楠在柏树林里挑了个好的位置,将邱若玉安葬,他守在原地,迟迟不舍离去。
他的心情如这瓢盆大雨,悲伤倾注,难以散去……
从苏州赶来的二姨太唐兰双与暮家二小姐暮时瑾,管家驾着马车匆匆而过,只是雨天路滑有些难走。
“太太小姐……就快到北平了。”
她们母女二人回娘家探病,正好离北平近,一并来看看老爷。
二人坐在马车中,二姨太已经有些疲倦,暮时瑾倒是有精神头,雨小了些时,便扒拉开帘子看看窗外的景色,空气正好。
马车经过柏木林时,她似乎看见一个摇摇欲坠的背影。
“母亲……你看那林中跪着一个人,好像晕过去了?!”
那人正是高思楠。
“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人,你别胡说八道。”
二姨太眯着眼,不想管她。
“停车!管家,停一停。”
暮时瑾性子善良,全然不同二姨太刻薄的模样。
“你做甚么!时瑾,别多管闲事!小心惹祸上身!”
二姨太平时宠溺这个女儿,这样是劝不动的。
暮时瑾从马车上拿了盖布雨伞和两个馒头,那个人跪在坟前的模样,确实有些骇人。
“你好……”她试探性的问。
“我途径此地,看你有些身体不适,一会恐怕又会下雨,这些东西你收着。”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没敢靠近。
高思楠睁开双眼,好像从死亡的边缘被人拉了回来。
“你是谁?为什么帮我?”
“我是……我只是个过路人,见你可怜,想帮帮你。”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走。”
他讨厌可怜两个字,讨厌别人施舍的同情。
暮时瑾显然被他的态度有些吓到,灰溜溜的走了。
高思楠心中苦闷,自然对谁也没有好气,但一想到人家也是好心,又发觉自己过分了些,想回过头找人家道歉,暮时瑾已经回了马车,还落了一顿骂。
他心中有些愧疚,收起了方才暮时瑾留下的东西,盖布是上好的苏州面料,上头绣着暮家的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