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攀回到树上,颇有些居高临下地看着青云拎出瓶酒壶敲开木塞。
“一时兴起吧,忘了就好。”
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坐在树下缓了缓神,抬起眼帘默默地望着我。
还真是个莫名其妙的家伙。
“但你是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
“那不重要。”
青云心不在焉地用指尖敲着壶面,收落回去的目光也不知投往了哪儿兀自出神。
摇绰的光痕布在我的周遭,随着漫天疏落的花海描绘一纸陆离。
我维持着略有倦意的侧倚姿势,心情说不上的失落。
可能是太久没有和人这样打过交道的缘故,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名字告知于我。何况,区区一介苟活百年的妖,分明已习惯了孤独的滋味吧。
那么我心里暗藏的期待又是怎么回事?
“信因果吗?”青云突然出了声。
我滞了神,发懵似的点点头。
青云偏开脸,我分明看见他被花枝掩去一半的侧脸浮了层薄薄的酒意醺暖的淡红。
“你看…多荒唐。”
“世人皆信,天神,不可摧了。”
我忧郁极了,“我听不懂。”
“你没必要听懂。”
他总算收敛了那股散漫得简直毫无诚意的笑。
我抬手把眼前的桃苞拨到旁边,无意问道:“你很喜欢喝酒吗?”
“也许。”
“也许?”
“有位故人告诉我,酒解千愁。”
“哦……”
我低头玩弄起了素白的衣角。
千愁千愁,但凡人有什么可愁的?
我见村庄里的那些孩子从不孤独呢。
既是郁闷,又不想显得自己无知,便索性装起睡来。
风搔得鼻子发痒。
我起初还一只一只数着飞掠过头顶的山雀,后来没来由地倚出了倦意,在意识沉淀进睡梦前的最后一刻,耳侧仿佛传入了谁的呓语。
酿酒的清香还残留着。
“我可不是第一个同你相识的人。”
然后我便坠进那片早已梦过了千百回的荒漠。
肆虐席卷着沙尘的不再是河畔的南风。
滚烫的沙粒飞旋着擦得皮肤生疼,连灼痛的触感都真实得不似梦境。
“喂!!有人吗——”
我控制不了这具拼了命想要挣脱沙尘束缚的身体。
在这个重复了无数遍的梦中,我充其量只能算作一个寄身于他人躯壳里的灵魂。
一个无权插手他人命运的旁观者。
“谁来…救救我……”
我听见被风暴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哽咽。
出自我嘶哑的喉咙。
注定徒劳的呼救,是向那盘旋的秃鹫呻吟哀求吗。
“我不想死!!”
“…家…让我归……让我归家!!”
无名的挣扎者淌下眼泪,泪水却刺疼了其肉体里不明人世万般苦楚的妖魂。
皮肉化开的血水浸软了黄沙。
“…家啊……”
“怎么就…那样远……”
“远…太远…了。”
“好痛……”
是半空缭乱的细石砸浑了决堤纵流的泪水,我想象到他的狼狈,他不惜为之磨烂十指也要靠近一点儿的,遥遥无际的方向。
梦怎能倾尽人濒死时一辈子的哀肠。
我等待着生命无限缓慢地脱离。
等待着那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停滞在某一口微弱气息再也喘不上来的空隙。
等待着,等待着……
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