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时,他便弃了七情六欲。
三尺寒霜的雪夜,冰窟深洞,剑抵咽喉,即便是对着个奶娃娃,他亦无情。
娃娃是妖,两只柔茸的兔耳还未幻化人形。她似是被遗弃在洞中,剑上的杀气将她惊醒,秋水凝眸,娃娃揉着眉眼看着他。
“爹爹。”
他还未出剑,娃娃已避开剑锋,一步便抱住他湿透的裤腿。
他手提娃娃的耳朵,极不温柔地撕扯。娃娃咬着牙,粉拳握紧裤腿,纹丝不动。
他本就没有耐心,提剑挥斩,一寸相离时,娃娃突然抬起头,笑道,“爹爹,我叫七七,你是来接我的吗?”
“若是生女,便唤她七七吧。”
降魔剑停在柔茸的兔耳之间,剑气削断了娃娃的发髻。娃娃松了手,摸着头上光秃秃的一片,嘴角一瞥,哭声惨绝人寰。
江湖有一把降魔剑。江湖的老人说,降魔剑本是魔物,二十年前有一妖女名玉娘,她偷了魔剑,入了人间。
“如今魔剑在何处?”后辈轻问。
“魔剑在相思子的手中,相思子带着一娃娃。如今过了九年,那娃娃也该长大,寻到娃娃,你便寻到了相思子。”
春秋几度,门外的槐花第九次结苞时,七七救了一个书生。
那几日,他出外云游。回来时,荒野隐居,门扉轻开,槐花暖树下,七七依偎在书生的怀中,许他一生一世。
降魔剑出鞘,挥斩之际,七七跪在书生身前,她求爹爹放过书生。
“你们不该在一起。”剑入胸口,书生雪白的衣衫绯红一片。
“不!”七七握紧剑身,扶住书生,血从指间落在满地槐花上。
书生握着七七的手,自衣袖探出一方短帕,拭去七七眼角的泪。书生苍白的笑容里沁满疲倦,他说,“七七哭了便不好看了,这几日相处于在下而言,已是一生之幸。”说罢,他便闭了眉眼。
七七吐出妖精的内丹,送进书生的嘴里。
“你疯了,没有内丹,你便要经历生老病死,终日痛不欲生。”
他抓住七七的手,却见七七盯着书生,极浅地微笑,“无妨。几十年的光阴,与他厮守,足矣。”
门外的槐花绽开时,七七出嫁了。
洞房花烛夜,爹爹没有在堂上接受新人的叩拜。
他一人坐在房中,不过独酌了一坛槐花酿,便已醉得不省人事。
梦回年少,魔剑、玉娘、红妆、血染一树槐花。
梦中惊醒时,他已被捆仙索系在槐花树上,七七一身血红躺在满地槐花之上,书生手提降魔剑,剑上滴下的血浸染一地槐花。
“相思子,”书生的剑抵在他的咽喉之上,“江湖的老人说,你弃道成魔,负了玉娘,偷了魔剑。若不是我在你的酒里下药,却也未必能制住你。如今,你死在我的手中,也算是为武林除害。”
手起剑落,他只觉得天地一番旋转,头便跌在一片槐花之上。他双眼迷离,看着槐花树上自己那没有头颅的身体,看着身体上溅出的鲜血渲染一树槐花,看着书生大笑着走远,看着七七奄奄一息。
你终究是来讨债的。你娘亲当年救我的内丹,我便还给你吧。
他自口中吐出一枚内丹,内丹发着赤红的光融进七七体内。
江湖上,再也没有相思子。
降魔剑重出江湖,剑的主人是个书生。
握剑入魔时,他便弃了七情六欲。
又是一日槐花开,他行至一处深洞,深洞中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奶娃娃,冲上来便抱住他的裤腿。
娃娃是妖,两只柔茸的兔耳还未幻化人形。
她仰着头,笑道,“爹爹,你是来接我的吗?”